“你别说了。”天子沉下了脸,怒气隐发。听到这里,如果还不明白梁啸想说什么,他也太傻了。梁啸嘴上说的是秦始皇,实际上说的是皇权。换句话说,照着梁啸这个理论推衍,他才是刘德之死的第一责任人。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站在梁啸面前,沉声道:“伯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说的希腊制度吗?”
梁啸心里咯噔一下,天子果然没有放下这根刺,现在又重新旧事了。他不敢怠慢,躬身施礼。“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你带回来的书,我几乎都看了,后来又陆续派人收集了一些。对希腊的故事,我自认不比你了解得少。别的且不说,我先问你一句,希腊为什么会衰亡?”
梁啸再次施礼。“请陛下指点。”
“因为各城之间互不统属,各自为政。强敌入侵时尚不能一致对外,没有强敌时更是互相征战,连绵不绝。他们的衰亡就是因为他们太自由了,每个城都只顾自己的利益,全无大局观念。”
梁啸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他承认天子说得有道理,可见他所言不虚,确实对希腊历史做过一番研究,而且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赞成天子的观点。
“希腊太远,山东六国的故事也许更容易理解一些。山东六国,齐楚赵魏,哪一个不是堪与秦相抗的大国?可是为什么最后统一天下的却是秦,而不是他们?若他们能团结一致,秦亡数矣,岂能等到秦始皇摧枯拉朽,称皇称帝。再说现在,若非天下一统,内无争斗,又岂能南平两越,北驱匈奴?”
天子停住,吐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大一统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以邻为壑,杀得你死我活才好?这种自由,得之何益,失之何损?”
梁啸抬起头,抚掌而笑。“陛下高见,臣为天下贺。主父君,你虽然是赵国王室后人,如今却是大汉子民,难道不觉得陛下此论高明,当得一声赞?”
主父偃愣了片刻,也跟着拍起手掌。
天子有些意外,狐疑的看着梁啸。“你也这么觉得?”
“陛下,臣从来不反对大一统。”梁啸笑嘻嘻地说道:“臣甚至可以毫不谦虚地说,臣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正是为了陛下的大一统而战。若非如此,臣何至于年纪轻轻便落下腿疾?”
天子释然,连连点头。梁啸的确没有反对过大一统,而且正如他所说,他一直在为他的大一统事业效力,几乎所有的对外征伐中都有梁啸的心血,不管他是亲自上阵厮杀,还是出谋划策。
“那你为什么还要提倡希腊制度?”
“陛下误会了,臣提供研究希腊制度,却不是提供希腊制度。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希腊的制度是石,可以攻我朝之玉,却不代表就应该取石而弃玉。陛下,你觉得臣说的对不对?”
天子想了想,微微颌首。“这么说,倒是我想得简单了。那你指责秦始皇又是何意,难道不是与希腊制度相呼应吗?”
“陛下,臣只是觉得过犹不及。秦政也好,希腊制度也罢,其实都走了极端。欲求长治久安,还须调和两者,取长补短,不使全无约束。就像河水一样,水太少固然不好,可是水太多同样不妥。欲使大河有益无害,就必须有稳固的河堤将河水限制在其中。一旦河堤崩溃,河水一泄千里,那就是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