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起汪道昆连日以来的长吁短叹,虽决口不提汪孚林,但吴夫人却隐隐约约觉得,真相也许并不像如今看上去的这般简单。
当汪无竞再次冲到书房所在的那个院子之后,就只见汪道昆手中正拿着一封信,手指着汪孚林怒不可遏:“我送给首辅大人的信,你凭什么要截下来?”
“因为这封信通篇全都是陈腐迂阔之言,送到首辅大人手中,伯父是想在人家伤口上撒一把盐吗?什么夺情便是逆人伦,难道本朝前头那一位位夺情的阁老,全都是不讲人伦孝道不成?唐时名相张九龄难道就身任金革之事,那时候天下太平,他不是一样夺情了?宋时名相晏殊更是两次服丧两次夺情,彼时甚至还不是宰相!此次皇上下诏都说了君父尤重,伯父你为何要这么固执!”
汪无竞一下子听明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看到汪道昆气得脸色发青,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你……你给我出去!来人,把我这封信再送去大纱帽胡同张大学士府!”
“伯父,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这种毫无意义只会被人扔进垃圾桶的信,再送一次又有什么用?”
“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见汪道昆大步走上前去,竟是劈手就打了汪孚林一个重重的耳光,汪无竞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旋即三步并两步冲到了汪孚林跟前,张开双手,竭尽全力地劝道:“爹,您消消气,不要和兄长计较了,他也是为了您……”
“混账东西,你懂得什么忠孝节义,还帮他说话?”汪道昆气得一跺脚,见汪孚林捂着左脸,幽深的眼神中竟是一丝掩不住的笑意,想到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自己出手的时候又真的是千头万绪上心头,一时气得没收住手,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当下就冲着汪无竞又是一番痛骂。直到长子双膝跪了下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脚,他怎么也不好演戏太过,再骂了两句之后,竟是直接就瘫软倒地,两眼一闭,仿佛昏了过去。
面对这一幕,刚刚全都在四面八方围着,却不敢贸贸然上前的众人方才慌了手脚。芶不平撂下一句你们去回禀夫人,我去请大夫,拔腿就往门外冲去。毕竟,这要是请个愣头愣脑的大夫来,一口咬定汪道昆根本就没什么大病,这可怎么整?
眼看汪家一团乱,吴夫人也带着丫头仆妇匆匆过来了,看见自己那带着一个鲜红巴掌印子的左脸时,赫然惊得呆了一呆,这才忙着去照应汪道昆,其他人也都瞧见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汪孚林方才默默转身离开。当走出汪府的时候,他回转身看了一眼,心里却知道,这座府邸很快就要空置又或者变卖了。
如果不是汪道昆早就有所决断,又怎么会让汪道会先跟着汪道贯去任所,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圈?
至于汪道昆何时才能再起复,那是一个未知数,纵使他有千般本事,也无法预知。
汪道昆顶着脸上一个巴掌印出了汪府的事,自是很快传开,而汪府虽说最内一层都是可靠人,可在主人的故意放纵下,某些嘴碎的下人还是把消息传了出来,道是汪孚林截住了汪道昆送给张居正劝丁忧守丧的私信,跑到汪府和伯父大吵一架,于是挨了那一巴掌。而当日傍晚,汪道昆就递了因病请辞兵部侍郎的奏疏。对此,不知道多少人暗中鄙薄汪孚林目无长上,但也不知道多少人摇头叹息汪道昆固执不理智。
可此时此刻,汪道昆额头上缠着布巾躺在床上,屏退了众人,又打发了芶不平去门口守着,只留着妻子吴夫人和儿子汪无竞在身前。等到人都退下,他方才一把扯下了那布巾,见哭红了眼睛的汪无竞目瞪口呆,而吴夫人反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便低声说道:“日后这汪家内院要夫人操持,这汪家家业则要无竞你承继,你们一则为妻,一则为子,所以我就对你们直说了。今日这场苦肉计,是我和孚林早早便商量过的。”
汪无竞嘴巴长得老大,好一会儿方才发出了声音:“那就是说,爹,你和孚林哥不是真的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