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将明初那些使团当成天子好大喜功粉饰太平的官员,其实一直都很不少!
徐秀才在濠镜当过多年通事,此时得到汪孚林的赞赏,他更是叹了一口气说:“据我所知,南洋除了还算大国的暹罗之外,彭亨、渤泥、阿鲁等国,不是向葡萄牙人朝贡,就是臣服于他们,反而是对我大明,他们所谓的朝贡只是为了贸易和讨取赏赐,就是这种朝贡,隆庆年间到现在这十年,也基本没有。”
“此话不错。”杜茂德既然当过海盗,对东南亚那些国家的了解自然不比徐秀才来得少,甚至还补充道,“其实从明初开始,移居暹罗满剌加等地的我国百姓便数以千万计,这许多年来繁衍生息,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早先有三宝太监下西洋,天朝之威赫赫,汉民在当地的地位颇高,但朝廷多年不管这些海外藩属国,汉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尤其如今头上顶着的是红毛主子,那就更甚。如林道乾能在北大年扎根,林阿凤能够进军吕宋,汉民不满佛郎机人统治,发动土人,这却也是原因之一……”
徐秀才和杜茂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他们知道的那些南洋诸国形势,陈炳昌哪怕帮忙整理过欧洲诸国图录,却也只有听的份。等到两人终于告一段落,而汪孚林则陷入了沉思,他便忍不住小声说道:“可如果招抚海盗,令其攻略南洋,又只是空口说白话,他们会不会不愿意?就算凌制台和周观察最终点头,朝廷也默许了,可不给点实质性的好处,海盗又不是傻瓜,怎会轻易卖命?”
“实质性的好处自然很简单。佛郎机人尚且能够在濠镜通商,其他国家又有何不可?如果满剌加复国,那么,他们自然获得了通贡的权力。也就是说,只要派出贡舶,可以直接来广州,采买我国出产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等,至于接下来他们是卖到南洋,还是卖到东洋,那是满剌加的事,不是吗?”
还能这样!
听到汪孚林此言,不但陈炳昌恍然大悟,就连杜茂德和徐秀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也同样觉得汪孚林这样的条件的确颇为可行。只不过,对如何争取朝中对于这一条陈的支持,三个臭皮匠商量到最后,仍然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毕竟,他们全都只是秀才,朝中那些大人物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人家政见如何也不清楚不明白,这建设性意见又要怎么提?
却还是汪孚林突然想到了当初在北新关结识的税关太监张宁。杭州官员已经换了一茬,这位之前却依旧坚挺,背后靠山不是司礼监头号人物冯保,就是二号人物张宏,能不能从这上头动动脑筋?尤其是基于冯保的好日子很可能会随着张居正的死到头,张宏这个效忠万历皇帝的太监,他却不大记得结局如何了,是不是可以通过这位司礼监二号人物,对万历皇帝施加一些影响?然而,在这个念头刚刚浮上心头不多久,他就干脆地掐灭了。
皇帝这种生物,价值观都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更何况万历是出了名薄情寡义的皇帝,从小陪伴在身边的太监,冯保不说,其他人也是说扔就扔,贪财更是到了骨子里,与其指望这位现如今还被张居正压得死死的小皇帝,还不如指望自己!
就在这时候,徐秀才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汪爷,在濠镜经营海贸的那些粤闽豪商们,在朝中或多或少都有关系。而他们向往彻底开海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了,招抚海盗下南洋经略,无疑也给他们开辟了一条路子,此事何妨与其中那些可靠的透个底?如若他们能够说动朝中那些支持他们的官员,支持的人就多了。最重要的是,朝廷和官府向来最喜欢的,不正是惠而不费的那一套?”
紧跟着徐秀才此言,杜茂德自然不会没有决心,立刻慨然说道:“凌制台处,只要以政绩和功绩打动,至少会容许汪爷试一试。而既然已经有吕公子那一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接下来不妨由我带着邱四海等人出马,却不在招抚林阿凤,而在其如今已经分崩离析的部属!海盗之中素来无义,如果朝廷顾虑林阿凤此人,群盗很可能发生内讧,杀死他,甚至于将其献出。没有林阿凤这个海盗之中的标杆,朝中诸位的顾虑想来也不至于这么大。”
因为之前差点被林阿凤派邱四海重新逼上梁山这件事,杜茂德彻彻底底豁出去了——他很清楚事败的话肯定没命,就算成功,联络林阿凤部属算计林阿凤的事传出去,自己那段过去说不定会被人掀出来,那时候会变成什么名声。可反正汪孚林已经答应照顾他的妻儿,他这条命就算送了也甘心情愿,更何况名声?
徐秀才再次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可最终欲言又止,没有反对。而陈炳昌则是彻彻底底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两个秀才相辅相成的建议,汪孚林仔仔细细又想了想,最后开口说道:“林阿凤林道乾对于朝廷来说,是巨盗,而对于南洋诸国来说,同样是一面旗帜,如果只为了让朝廷安心就除掉这两人,恐怕经略南洋未必那么容易。毕竟,两个让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闻风丧胆的巨盗,和几个名不见经传之辈比起来,谁更有威慑力,不言而喻。且不忙在一时,如今还有一点时间。周观察那里我之前才去探过一次病,不宜再去,但杜生你如今不宜在人前露面,且回房继续整理那些东西,陈炳昌,你代我再去探望周观察,但先不要提那笔财物的事情。而粤闽海商处,徐生你也代我前去接洽,但记住,话不点透,你不妨先去潘家。”
“是!”
见杜茂德和徐丹旺两人起身应命,陈炳昌也连忙站起身来。等到两位同伴兼前辈离开,少年的脑袋才一下子耷拉了下来,迟迟没有挪动脚步。当汪孚林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才低声说道:“我……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我把束脩还给汪大哥,您另外再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