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页

徐秀才自然也发现别人都看着自己,甚至还有人非常热络地特意过来向他转述了潘老太爷刚写的遗嘱,可在他看来,这种时候潘家的补偿不过是潘老太爷就势而为,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又哪能和汪孚林的雪中送炭相比?这不过是更显得世态炎凉而已!当下,他索性把昔日仇怨都丢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思量汪孚林到底看中了自己什么,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

论学识他不过秀才,论人脉他更谈不上,通晓佛郎机人的语言对商人有用,对这位十府巡按又有什么用?

见原始遗嘱勉强写成,言大老爷便根据潘老太爷写的东西,重新润色起草,由潘老太爷按过手印表示认可,而后一个个在场的人纷纷提笔签名,再盖上私人印鉴作为见证,最后方才是汪孚林,而他盖的自是私章小印——因为别人送到察院的状子来潘家查访这是公事,可见证潘老太爷的遗嘱,那就完全是私事了,当然不能动用巡按御史那枚尺寸虽小,分量却沉甸甸的铜印。

第七零七章 礼贤下士

当得到消息的南海县令赵海涛和潘氏族长以及几个掌柜一块匆匆赶了过来时,已经是广府商帮的一群商人跟着汪孚林抵达潘家之后将近一个半时辰之后的事了。且不提他们得到消息时是如何又惊又怒,此刻身临其境,却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赵海涛是临走之前先把刑房司吏叫到面前厉声质问,问出当初某日放告牌放出去时,是有递上了这么一份状子,但认为荒谬就打了回去,气得这位南海县令差点没掀了桌子。县衙没接,却让察院的巡按御史接了,结果还是确有其事,他这个县令脸往哪搁?

而潘氏族长则是一面惊怒于本家出了这么一桩丢人现眼的事,一面寻思着,如此一来孟氏铁定被休,其子没了继承权,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在潘家的产业中沾点光。

至于一大把年纪的齐掌柜,那更是紧紧握着老东家的手泣不成声,也不知道是哭自己东山再起,还是老东家幡然悔悟,却已经为时晚矣。其他几个掌柜也把老东家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也都是当初被孟老太太清洗掉的人,眼下劫后余生,却都有些不知道是悲是喜,因此齐掌柜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他们有些低头拭泪,有些却压根挤不出眼泪来。毕竟,如齐掌柜还至少得了五百两,可他们被排挤出来后呢?过的日子何止是窘迫寒微?

而汪孚林在这么些人赶到了之后,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本宪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该如何善后,如何处置,是南海县衙的公务,潘氏一族的家事,本宪就不管了。对了,趁着今日这么多人在,本宪也向诸位引见一下,徐生已经为本宪礼聘为幕友,麻烦各位能够早些洗刷干净他的污名,想来潘家那位姑太太也已经委屈了很多年,有时候,公道比补偿更重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还请各位都记在心里。”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能品味出来,这话不是冲着别人,是冲着潘老太爷去的,尽管如此,赵海涛还是有些心里没底。见汪孚林拔腿就往外走,他思量片刻就追了出去。见汪孚林侧头看见是自己之后,却没有说话,他只能主动陈情道:“汪巡按,此案下官确实是疏失太大,只因为放告日的时候,管放告牌的小吏觉得此事荒谬,谁知道这就是……唉,下官回去之后就整顿三班六房,绝不能再出此等事!”

“赵县令,本来此事怪不得你。”汪孚林见赵海涛如释重负,他却突然又是一个转折,“但是,你是久任法之后任的县令,至今已经在任三年,我没记错吧?南海县这些大大小小有些名望的家族,你都应该心里有数,有时候哪怕是空穴来风,多一些关注,就能少一些是非。人命案子是影响考评的,而这种涉及到忤逆甚至十恶不赦的案子,更是会让人质疑你不懂教化。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多事,那也无妨。”

“下官不敢,断然不敢!”

赵海涛吓了一跳,但心里也挺委屈的。你这个巡按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把商人们都绑上了马车,所以才能兴师动众这么多人到潘家“探病”,凭借声势让潘家内部的有心人跳出来举发,由此揭破了这样一桩案子,可我这个县令哪有这本事?别看我已经当了三年县令,家里的三班六房都还不能说如臂使指呢,更不要说去调度那些商人了!可就在他暗自嘀咕的时候,却听到汪孚林又抛下了一句话。

“潘家之事到此为止,在凌制台又或者朝廷那里,我不会提。所以,如何善后,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广州乃是官衙林立之地,虽说赵海涛知道此事瞒不过庞知府,瞒不过布政司和按察司,但只要事情不继续往上捅,那他这个知县的考评不至于太差,因此哪怕只是这么一个承诺,他却依旧松了一口大气。等到深深一揖,把汪孚林送走了之后,他连忙提起官袍一溜小跑重新回了厅堂,打足精神开始处理善后事宜。他当然不奢望堵上所有人的嘴,只求把事情控制得恰如其分,想来这也应该是符合大多数人意愿的。

至于要付出的代价,那自然是该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