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账离开这家颇有名气的小馆子时,落在后头的小北忍不住对汪孚林低声打趣道:“你呀,自己是吃货,还想把身边人全都带成吃货?”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何必老是去纠结于某些事情,满足一下口舌之欲有什么不好?”嘴里说着这种非常不正经的话,汪孚林左右扫了一眼,随即却低声说道,“上次你在里斯本号上顺了那封信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不找个可靠点儿的通译,你能信得过,把东西交给人去翻译?你刚刚也在饭桌上听到了,碧竹说此人就算已经避居广州城外,却也常常遇到滋扰,所以干脆直接和人签了三年契约,火速带着人收拾了行李离家,现在正安置在一家客栈。”
“就你有理。可你想过没有,不过是得罪了广府商帮的领头羊潘家,那潮州帮为何就不把人挖过去?要知道,通晓葡萄牙语已经很难得,更不要说还会读写葡萄牙文字?”汪孚林见小北顿时愣了一愣,他就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说,都是有故事的人哪!”
所谓的十八甫,并不是一条街道,而是广州城外西关的一大片街区,据说整整有十几条街道,全都是颇为热闹的商业街。汪孚林将地点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不在城里,在这种四通八达的闹市区,别人不大容易盯住自己,以便于他见吕光午和郑明先,当然也顺带和妻子团聚一下,二来当然是因为这里的美食和海鲜。而小北派碧竹来寻访的那个徐秀才,就安置在十四甫的德兴桥边上一家客栈。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走在那石板路上时,即便汪孚林从南到北也到过很多地方,前世里那些少见的古街现在都是司空见惯的风景,早已不足为奇,可广州城外西关十八甫这些街巷,却和杭州又不一样,楼房多于平房,显然是因为潮湿的关系。临街一楼便是商铺,二楼就住人。招揽客人的看板招牌鲜亮醒目,挂着的彩旗更是各式各样,衣食住行全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因此,尽管这是去接人的,他仍是忍不住一边走一边饱览这西关十八甫风情,顺带也买了几样惠而不费的小玩意,预备回头送回家给父母和三个姐妹,还有金宝和秋枫。于是,当最终抵达那家外表看上去低调古朴的客栈时,已经是午后未时三刻,快要申时了。
因为之前女扮男装的碧竹之前来过,客栈伙计只一愣就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可得知才刚入住不久的客人这就要离开,他顿时有些为难了起来。
“虽说没过夜,但小店的规矩是超过半天就按一天算,不足半天就按照半天算,您看……”操着一口流利官话的伙计话没说完,看到碧竹直接拿了银子出来,他知道遇上了不差钱的主顾,刚刚还有些勉强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了起来,却是又不遗余力地拉起了生意,“小的这就去算账。不过,咱们可是百年老店了,在这十八甫都是有名的。客官你们尽管到别处去比较,绝对都不如小店又干净又实惠,而且还有不少黑店因为客人不通晓官话就漫天要价……”
“知道你这客栈实在。”碧竹见小北使了个眼色过来,就信口开河道,“以后有客人,一定引介到你这里来。今天是因为我找到在广州城里的亲戚了,这才急着接人过去。”
得知是这么一回事,伙计方才无话,很快就麻利地算了帐,用戥子秤过碎银子之后,又找了钱。而碧竹去后头客房接了之前留下的向导和徐秀才出来,见后者面色虽说看着镇定,但眼神却显然有些紧张,她就开口安慰道:“你得罪潘家的事在我家公子的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徐秀才元配早逝,续弦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可自从他得罪了潘家,从濠镜被赶出来,连谋个馆教书都办不到,衣食无着,一气之下就带着孩子回娘家投靠兄长了,因而他如今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再加上碧竹表现得诚意十足,又明显示出知道他一点底细,不怕潘家势大,又有个好位子安置他,过得落魄至极的他也就把心一横信了一回,收拾东西跟了走。至于人家提到的丰厚束脩,他则暗自打算回头一拿到就派人给寄居娘家的妻儿送去。
拿到钱之后,他反正就这一条性命,还怕人家回头反悔的时候能怎么着?
话虽这么说,当出了客栈,见到门外一行车马的时候,见马车旁边的随从足有七八人,马车边上三个骑马的人则有老有少,显然不像是随从,那架势确实颇有大家出行的模样,他仍是忍不住心里七上八下,暗想如果真的是大户人家,那么回头真知道了他的底细,会不会一怒之下牵连到他的妻儿?正因为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胡思乱想,当碧竹亲自牵了一匹马过来时,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徐先生你可会骑马?”
“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