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和大哥没赶上科考,赶回去参加录遗又或者大收都恐怕来不及,而且湖广人多,虽比不得南直隶和浙江江西,可遗才试的人还是太多,要很侥幸才能拿到一个名额,就不打算回去了。其实,我们到濂溪书院已经两年了,过了七月就要搬出号舍,每月的月米也要减半。”说到这里,陈炳昌有些心情低落,随即喝了一口米酒,这才低声说道,“我和大哥说,不如我在广州城里找点事情做,或者去各隅社学帮忙,或去哪家店里写写算算,这样他在濂溪书院也能多读两年……”
“要去找事情做,那也是我这个大哥该去做的。爹娘都不在了,你就给我好好读书!”
“哥,那怎么行,从前在武昌参加岁考的时候,你可比我成绩好,差一点儿就能进廪生了!”
从兄弟俩渐生醉意后的争执中,汪孚林得知,原来,这年头那些私家书院固然也会和县学府学对生员提供廪米一样,对学生提供每个月一定的生活补助,但毕竟慕名想要进书院的人太多,尤其是濂溪书院这样的著名书院,所以不可能容留太多人长久呆着,号舍也不够住。两年之后,除非特别优异的学生可以多留两年,其他旧人的号舍就要腾出来给新人,而提供的粮米补助也会减半。
于是,这两兄弟因为期限已满,担心生活,所以相争不下,谁都想要退出之后全力保证另一个人的学业。
对此,凃渊也颇为感慨。可是,别看他是三品按察使,但家境平平,俸禄也只够开销,更要赡养在家乡的妻儿以及老母亲,要资助这兄弟俩读书着实有些吃力——就连他自己的随从,也是靠的是官府补贴的工食银,而且还在按察司后院开辟了两畦菜田种菜补贴家用。今天请汪孚林打牙祭,这顿饭开销了之后,他大概这个月都甭想再出来解馋了。
所以,这会儿他忍不住看向了汪孚林,却不想汪孚林正用手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打什么主意。这下子,他猛地想到汪孚林在杭州把为祸一方的打行给整合成了做正经事的镖局,顿时放下心来。
就连那些家伙,汪孚林都肯出手帮忙,这两个读书人,汪孚林总会帮点忙才是。
然而,一顿饭从头吃到尾,最终所有酒菜一扫而光,汪孚林却没提半个字,只是和陈家兄弟约好,来日去濂溪书院回访,这不禁让凃渊有些不大满意。而汪孚林当然看得出凃渊的想法,跟着这位按察使绕远路回按察司时,他就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做好事,是眼下我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先头这广州地面大小官衙对我这般态度,天知道濂溪书院那些师生也会不会对我心存误解?反正他们兄弟还没到搬出来的最后期限,世伯你爱才,我又何尝不是?”
见凃渊脸色稍霁,汪孚林就笑着岔开话题道:“倒是世伯真真厉害,居然能把那家小饭馆给变成给人主持公道的地方。不过,您这老客成日里光顾,应该早就被人认了出来才对。”
“我是花了三个月磨练了一口广府话之后,这才去那儿的,再说又不是一开始就遇到这种事,当然没人怀疑我。再说了,我这身打扮也就顶多是个老夫子,如今的广州和苏杭都是一样的奢侈习气,官员富商不穿纻丝和纱罗之类的衣裳你都不好意思出门,丝绢则要次一等,寻常人家看衣裳认人,我又没钱天天去,谁能认得我?”
凃渊丝毫不在意地道明自己的清贫,见汪孚林满脸不好意思,他方才哂然笑道:“今天请你吃这一顿,我这一个月都没钱去了。”
“世伯您还真是……”汪孚林对凃渊这做派实在是无可奈何,等到两人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按察司后门,他便笑着拱拱手道,“下次我回请世伯就是。时候不早,再晚就要宵禁了,我先行告辞。”
按察司后门是按察使的官廨,凃渊清贫没几个仆人,这里也少有摊贩,两人之间这称呼一时半会还不至于传开,但新任巡按御史上任之后先去拜访按察使这个消息,仍然是如同一块石头投入了如同一片死水一般的广州官场,除了水花之外还激起了不小的涟漪。然而,按察司毕竟和布政司是平行的衙门,不相统属,用不着管布政司传的话,可广州知府和南海番禺两位县令那就进退两难了。还不等他们下定决心到底去不去拜见,却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新任广东巡按汪孚林已经不在广州城中那座察院了。
汪孚林拜访过凃渊这位当年在杭州结识的忘年交,他就懒得再呆在广州,应付其他大小官员,而是直接去了肇庆府的两广总督府,毕竟,汪道昆说过,他此来广东最大的职责,那就是因为瑶民之乱。说起来,如果他早一年来上任,那么这座总督府的主人便是殷正茂,他的同乡兼老前辈,也是汪道昆的同年。而如今殷正茂已经调任南京户部尚书,据说调入京师接现任户部尚书王国光班的可能性很大,他上次去南京时还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