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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在看下头那沸反盈天的交易盛况,而已经缓过气来的舒尔哈齐,则是盯着抚顺马市中那些头梳大辫子,来来往往的女真人,恨不得就这么直接纵身一跃,回到族人们当中。突然,他的眼神猛地凝住了,竟是仿佛粘在了一个老者身上,无法挪移开来。他最初还认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可当看到旁边又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过来,与那位老者说着话,他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那分明是他的祖父和父亲!他们竟然到抚顺马市来交易了,那之前他听到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这真是老天爷给的最好求证机会!

别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抚顺马市的繁荣给吸引过去了,没空留心舒尔哈齐,但王思明却不一样。汪孚林是把人交给他看管的,再说他对抚顺马市那点事根本就没有任何在意,只紧盯着舒尔哈齐的一举一动,此刻顺着那目光看去,他也很快发现了那熟悉的父子二人。毕竟,那是常常出入王杲家中的座上客,这两兄弟的祖父和父亲,他又怎么会不认识?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舒尔哈齐身体一僵,随即突然侧头死死盯着自己。

“不许说出去。”舒尔哈齐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说出去的话你就死定了!”

王思明本能地觉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油然而生,甚至有一种后退的冲动。尽管年龄相差四五岁,但他从前就很怕面前这个孩子,现在依旧有点怕,所以最初被挑上来的时候,汪孚林让他打舒尔哈齐一巴掌,他根本就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此时此刻,他心里依旧有些惊惧,嘴里没吭声,只是仿佛顺从似的点了点头,但等到舒尔哈齐别过头去,他就打定主意,等晚上的时候就悄悄禀告汪孚林。

现在和这小子硬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引来别人注意!

舒尔哈齐哪里会想到,王思明已经不是昔日在王杲身边低眉顺目的那个阿哈了。之前从辽阳出发之后,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养伤,哪怕一直在敷药,脊背上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也仿佛没有减轻多少,时不时甚至会发烧,若不是有人照料,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挺过去。可相比挨的那一顿鞭子,让他更加耿耿于怀的是那时候在里屋一瓢凉水泼醒之后,听到大哥说的那些话。

大哥把一切都推在了他的身上,这本来也没什么,他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能够放下。然而,大哥却在打破古勒寨的仇人面前做出那样的姿态,他实在无法忍受,哪怕知道那是为了活命,也仍然觉得屈辱!现在祖父和父亲都已经在这里,他能不能用点什么办法去试探?思前想后,舒尔哈齐只恨自己不如大哥脑子好使,但当看到身边的阿哈时,他一下子有了主意,当即趁着周边的人依旧没注意到自己,悄悄用胳膊肘撞了撞人。

王思明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如何对汪孚林说,吃这一撞下意识地侧过头来要出声,但一接触到舒尔哈齐那阴狠的眼神,他话到嘴边硬生生掐断了。见人狠狠盯着自己,他便吞了一口唾沫,低声问道:“怎么了?”

“如果他们要去抚顺马市,你就跟着去。”舒尔哈齐不知不觉就带出了几分颐指气使的盛气,声音却压得非常低,“然后去见我玛法和阿玛,就说你已经成了辽东李大帅的侍从,然后告诉他们,我和大哥在李大帅手上,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回来告诉我。”

王思明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抽紧了,差点就想破口大骂回去。他好容易才脱离了在建州当奴隶的卑贱生活,现在舒尔哈齐又让他回去,而且是这么危险的事,凭什么?他一下子攥紧了拳头,却只听舒尔哈齐低声补充道:“辽东李大帅刚刚灭了古勒寨,女真人没有不怕他的,玛法和阿玛不敢对你怎么样。只要这件事做成了,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自己也是朝不保夕,还好意思对我说什么亏待不亏待?

王思明咬紧了牙关,好容易克制住了心头那股愤恨的冲动,却是含含糊糊胡地说:“我试试。”

舒尔哈齐早习惯了部族当中那些阿哈的卑顺服从,对于这样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接下来,他就干脆把整个人背转身坐到了地上休息,眼睛看着天上的夕阳出神,可就在这时候,他猛地听到那边厢有人说了一番让他极其失望的话。

此时乃是午后不到申时,抚顺马市一天的交易尚未结束,众人在关城东墙上观看了一阵子,李晔却笑着说道:“今天毕竟晚了,诸位若要进抚顺马市去看看,不妨等三日后。抚顺马市刚刚恢复,还是从前的规矩,三日一市。据我所知,三日后还会有一拨带着重货的女真人过来交易,约摸至少能有五六百人,带来的东西也应该远远胜过今天这一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