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转头一看,就发现是努尔哈赤正垂手而立,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他想起此行中间故意卖了几次空挡给人逃跑的机会,对方却不但没跑,反而提醒了家丁防卫疏忽,显然年纪轻轻就很知道利弊得失,不禁眉头一挑:“怎么,生怕人家虐待了你弟弟?”
已经虐待了,还要什么生怕?
一想到前次看到舒尔哈齐那红肿的双颊,后来又看到他一瘸一拐,眼神不再是从前那样仿佛孤狼猛兽,而是分明多了几许畏惧,努尔哈赤就终于忍不住了。这个敢打敢拼的嫡亲弟弟是他眼下的唯一臂膀,没有折在战俘营那一次豪赌中,要是却折在一个不明根底的汉人手里,那岂不是可惜了?更何况,他着实担心少不更事的舒尔哈齐被套出什么来。
相形之下,战俘营中那次设计和豪赌并不要紧,可万一舒尔哈齐把他们之前从古勒寨押到广宁这一路来时暗自默记于心的那些地理城防吐露出个一星半点,那就遭殃了!
第五六二章 似是而非的机密
相比广宁的鲜明军事色彩,尽管辽阳也是军事重镇,但反而更加繁华,商业色彩也更加浓厚。这里古名辽东城,历经两千年始终是东北重镇之一,九边之一的辽东镇便设在此。和徽州府城以及歙县城紧挨在一块的东西双城格局颇为相似,辽阳城也是南北城的格局。
北城乃是后筑的土城,最初用来安置东宁卫中归附的夷人,后来虽有居民,但总体来说地小人少,辽东总兵每年冬季移驻时,临时治事的地方正是北城东宁卫。而南城则占地很广,副总兵府在内的众多衙署官府都在此,不少主干道上更是一等一的闹市。
南城内的街道还维持着当年建城时的风貌,都是东西南北对称,直来直去的十字街。城南靠左的安定门内东侧,是辽东都司衙门,而东南面则是定辽中卫,曹簋的副总兵府则在定辽前卫的东侧。副总兵府门前长街因地得名,被人叫做副总街,汪孚林听到这词的时候,着实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时空交错的喜感。此刻,出来逛街的他纵马驰出标有阃外长志四字牌坊的街口时,便往四下里看了一眼,竟是看到不少路人偷偷打量他们这一行人。
因为沈懋学制止了要跟着出去逛的沈有容,叔侄俩没出来,除了碧竹留守看屋子和行李,他们这一行主从,再加上范斗、养虎的阿森、阿哈和舒尔哈齐,总共十三人,可这么一停,他又回头一看,就发现有一二十个李家的家丁已经跟了出来。
对此,汪孚林非但没有介意,反而回头招了招手,等到一个有些面熟的家丁头子策马上前来,他就笑着说道:“我闲不住,四处逛逛,正愁没有向导呢,你们来得正好。这会儿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多时辰,能不能带个路?最后找一家辽阳城里的好馆子,我做东,请兄弟们吃肉喝酒!”
辽东苦寒之地,军中要禁酒根本就不现实,所以不是在正经打仗的时候,饮酒自然没有严格的禁令。听到汪孚林这么说,那家丁头子本来还担心这位汪小官人嫌他们跟着碍事,一气之下会赶人,这会儿完全放下心来,立刻满口答应,回头去对其他人一说,一听到有人请吃喝,顿时都是轰然应诺的声音。只不过,两边人马汇聚到一起,加在一起将近三十骑人,走在外头端的是威风凛凛,闲人退避,就没人敢挡道的。
汪孚林哪里不知道这肯定是李家那些家丁服色关系,可他又不是来微服私访的,对此也没什么所谓,唯独吩咐控制速度,不要踩踏惊扰了路人和摊贩。当他们来到南城主干道上,看到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时,汪孚林就不由得笑道:“怪不得从前在一本集子上看到过前头张尚书诗句,春云漠漠水悠悠,四顾睛山远郭楼,烟锁朝峦浮翡翠,霞明远岫拟丹丘。若把南边的人蒙着眼睛带到这里,只看这一番富庶景象,定然认为是东南那边的富庶城镇。”
对于汪孚林突然如同一般书生那样掉书袋,小北着实有些想不通,可除去她之外全都是些粗人,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打哈哈道:“说的也是,但东北雄城气象,又和东南婉约不同。”
他们这一帮人往街口这么一停,立马堵塞了半边交通,来来往往却没一人敢说一个字。人群中的舒尔哈齐和阿哈尽管之前也来过辽阳,但都是被拘押在东宁卫所在的北城中,这南城最繁华的地方全都是第一次来了,此时此刻看到这般繁忙富庶景象,他们不禁有些失神。
阿哈想的是李二龙这些天来潜移默化,心底终于有一丝自我意识开始抬头,尤其是听说范斗被汪孚林雇了去做事之后,更是有所心动,第一次考虑自己的将来。可舒尔哈齐却不同。他被严格限制和兄长努尔哈赤的任何行动,范斗和养虎的阿森几乎是贴身紧盯他,他根本没办法做任何的小动作。
他抱紧了怀中的虎崽子,心里却在思量如何带着它一块逃跑。因此,看到人这么多,他第一感觉就是只要偷偷下马往人群中一钻,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找不着。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且不说怎么摆脱这许多人,这里不是女真的地盘,而是明人的城池,按照兄长曾经说过的,只要把门一关满城搜捕,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