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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汪公子,冯将军之前吩咐过,虏寇第一轮攻势如若被挡下,那么就可以带各位上边墙,现在还请诸位在这儿等一等。”

对于这样的要求,汪孚林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而沈有容却忍不住插嘴说道:“我们这还有喜峰口沈将军的亲兵,沈家的这几个家丁也都骁勇得很。如若用得着,不如……”

还不等沈有容说完,沈懋学便打断道:“士弘,不懂就不要瞎逞能。蓟镇这些关城堡寨,其中将士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训练,一遇到战况自有一套彼此配合的战法,外人若是贸贸然帮忙,只是打乱了别人的步调。耐心在这等着,少说话!”

见沈有容怏怏闭嘴,那亲兵又看到汪沈两边赫然是人人佩剑,还有人拿着几把弓箭,尤其是汪孚林和沈家叔侄这三个文士都是如此,不由得相当好奇。可这时候什么都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事重要,所以他也没多说什么,客客气气拱了拱手后便迅速上马往边墙处冲去。

此时此刻,守备府中隐约还有不少人影在,也不知道是文职官员,又或者是留下以防万一的后备军。听到边墙那边不时仍能传来声声炮响,夹杂着呼啸的箭矢破空声,火铳声,敌我双方的喊杀声……汪孚林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小北的手,心里虽不至于担心自己这些人的安危,可想到也许会有曾经在这董家口关城打过照面,又或者打过招呼,甚至认识相熟的人死伤,他还是觉得心头沉甸甸。

小北觉察到汪孚林手心有些微微的潮湿,一时想起他从前遇到各种事端时沉着冷静的模样。哪怕吴惟忠已经吐露过口风,哪怕他知道戚继光已经有了完全准备,哪怕他知道此刻虏寇也许被引入了一个陷阱,可在这种生死搏杀面前,他依旧表现得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她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耳边仿佛又传来了记忆中父亲胡宗宪对人说过的话。

“戚继光这个人,有野心,也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会练兵!义乌矿工就算是因为年年月月岁岁抢矿,自有一股狠劲,但毕竟还是乌合之众,再加上一群农民,就更加杂乱了,可他却硬是能够在几个月里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别看那一条一条的军规严厉到令人发指,可古往今来,但凡以练兵用兵出名的大将,不管是孙子,还是岳武穆,全都是军法如山,怕就怕只有罚没有赏。戚继光能够把缴获所得全都分给将士,但凡有功一定保举,这才有戚家军。”

所以,哪怕是戚继光设下埋伏引人入彀,为此会造成死伤,麾下将士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小北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守备府距离边墙,还有六七百步的距离,哪怕臂力再强的弓手,也不可能在骑射当中把箭矢抛射到这样的远处,因此,相比城中某些地方零星落下来的箭矢,守备府门前可以说是最最安全的地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尖的汪孚林只听得边墙那边突然传来了震天响的欢呼声。他一下子霍然起身,而身边其他人也几乎同时跳将起来。每一个人都没有出声,而是侧耳细听,很快,就有天赋异禀听力出众的人从那杂乱无章的欢呼声中听出点了什么。

“说是虏寇退了!”

退了?是第一波攻势已经挺过去了,还是真的退了?

汪孚林想到冯静中的承诺,心里顿时颇为高兴,竟是忍不住和小北相互轻轻击掌。而沈有容则是在高兴之余有些小小的遗憾,毕竟,平生第一次恰逢战事,自己却躲在大后方,别说帮忙,根本连看一眼都不成,这是多郁闷的事?只有沈懋学轻轻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五烽五炮,过万的虏寇,打一个区区只有不到两千人驻守的董家口,就算一次攻势被打退,应该还会重组攻势才对。”

依稀听到沈懋学的自言自语,汪孚林尽管出于前世里听说过太多戚家军的神话,对戚继光很有一种盲目的信心,可如今自己设身处地,他也就赶紧收起了那高兴劲,派人到守备府两头的巷口去打探消息。没有等太久,之前见过的那个亲兵竟是再次出现,一见众人便笑呵呵地说道:“沈先生,汪公子,将军请各位趁着太阳还没落山,登上边墙看一看。”

夕阳如血,映照在黄色的边墙上,将一个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尽管汪孚林也曾经登上喜峰口长城,更是通过这蜿蜒曲折的道路,到潘家口打了个来回,然而,此时此刻登上这激战之后的董家口长城,闻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烟味,以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他仍是在心里告诫自己说,这里是战场,不是凭吊瞻仰的古迹。扶着垛口的他还能看到那远去如同黑色蚂蚁,又或者说黑色潮水一般的队伍,但很快人影就被马蹄扬起的尘土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