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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大堂上顿时传来了一阵惊叹。丹阳邵氏因为邵芳的名头,于是在东南颇有人知,可新昌吕氏却是真正的名门,端的是显赫,尤其是廖峰复述的这赫赫战绩,谁听了没有一种倒吸凉气的冲动?而恰在此时,廖峰却又补充了一句:“当时吕公子不过主仆三人,他遣二仆保护那时已经是重伤的我,一人出手,所向披靡,勇不可当。”

高敏正年少时在河南新郑,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倭寇肆虐,却也听说过那些抗倭战场上的风云人物。吕光午虽不是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统帅千军万马的上将之才,但勇武之名却如雷贯耳。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样一个胡宗宪都要称之为天下勇士的人物,竟然会救下一个恶贯满盈的盗贼?他额头青筋毕露,怒声叱道:“荒谬,新昌吕氏何等门庭,吕公子何等勇士,岂会掺和群盗争锋?”

“既然遇到了,看不过去就出手,在高同知看来,这很奇怪么?”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缓步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身灰色衣袍,头戴布巾,脚下是黑色布鞋,朴素得就犹如寻常百姓,乍一看去英华内敛,平淡无奇,哪里像是出自新昌豪族吕氏的三老爷,哪里像是勇武绝伦的吕公子?然而,当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倏然睁大,身躯微微一挺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那股犹如利剑一般扑面而来的凌人气势,竟是迫得高敏正不知不觉后退了三步。

“至于另一个出手的缘由,则是当时此人见了我大声疾呼,道是丹阳邵氏有人为一己之私,游说群盗入徽州求财,居心阴险叵测,求我把消息散布出去,不用救他性命。当是时,那些围攻他的盗匪舍他而攻我,我当然不会客气!”吕光午说到这里,背手而立,脸上露出了浓重的杀意,“杀人者人恒杀之,既然他们不知道盗亦有道,那我将他们力毙剑下,也只不过是为世间除恶。事后我已将生擒之活口全部送到了宁国府宣城县衙,而后带此人去敬亭山求医。”

直到这时候,叶钧耀方才立刻接口说道:“那本县立刻以新任徽宁道按察分司按察佥事之名,行文宣城县衙,提取这一应盗贼,想来数日之内,这些人就能解送过来。高同知有没有兴趣,到时候与本县一同当面审问这些穷凶极恶之徒?”

高敏正这会儿早已心乱如麻。那盗贼一口一个丹阳邵氏也就罢了,叶钧耀这个愣头青县令竟敢派人去他家中捕拿邵芳主仆也就罢了,可吕光午竟然也一头扎进这样的漩涡之中,竟然也如此不顾及家人亲友,这些全都是疯子吗!

他突然扭头向堂上仅剩下的那些胥吏差役看了过去,突然厉声喝道:“闲杂人等全都退下,本官有要事对叶观察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图穷匕见,吴司吏和三个班头全都知道这会儿的情形不是自己能够掺和的。因此,高敏正这么说,他们毫不犹豫抽身告退。等到出了大堂,赵五爷忍不住抹了一把头上的白毛汗,这才唏嘘不已地说道:“遥想县尊刚上任的时候,区区一个赵思成也能够将其挟制得动弹不得,后来一朝发威建起了人望,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从前舒推官也好,王观察也好,蔡巡按也好,再加上这位高同知,竟然一个个全都不是对手!”

“等到新任县令一来,县尊离任正式就任观察,这三级跳走完人家十年路,到时候徽州府志歙县志的名宦录上,全都要给他写上一笔!”这次感慨的则是吴司吏。

至于胡捕头和罗班头,他们和叶钧耀没那么熟,背后不敢妄加评议,可此刻脸上的表情全都泄露了他们那激荡的心情。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这种定律在叶县尊身上,显而易见失效了!

堂上胥吏差役都退了,架着廖峰的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干脆把人交给了那些五峰盗,自己也默不做声从角门退走。当然,他们是不是留在角门那边继续监视,高敏正就没有办法再顾及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叶观察,我还是刚刚那句话,玩火者必自焚!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须知邵芳当初曾经为首揆高阁老做过什么,虽不能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也差不多了。就算他曾经诱盗匪入徽州,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高同知这话说得轻巧!”汪孚林往前一步,紧盯着高同知说道,“那些盗贼的生死在高同知看来,固然无关紧要,可徽州府官员以及百姓难不成就活该被盗贼惦记?之前在高同知家门口苦苦想求的那些百姓,从前有的被拐走了孩子,有的被人盗走了家中唯一值钱的财物,由此可见,在官府以及权贵富商看来,不过就是一丁点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对他们来说却是攸关身家性命!再者,叶县尊因丹阳邵氏散布流言,险些背上贪腐之名,难道这就是一句那又怎么样便可以了结的?”

高敏正被问得恼羞成怒,一时咆哮道:“好,好!你们既然想去捋元辅的虎须,那我就由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