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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刚上任那会儿的菜鸟县令,叶钧耀这种时候还要卖关子,段朝宗就发作了,可此刻他咀嚼着叶钧耀这话,不得不承认这个下属县令实在是长进得太快。可这样的感慨无助于如今的形势,因此他便不咸不淡地问道:“那你是有主意?”

汪孚林之前来过府衙,但那是喜闻堂,是知府接见乡贤的地方,以他一个生员的身份来说,这也已经属于破格了。而现如今,他身处的地方却是整个徽州府衙的最核心位置——如果说府衙大堂是明面上的核心,那么,这知府官廨的书房就是实质上的核心。他如今顶着一个十四岁小秀才的皮囊往门前这么一站,进进出出的仆役无不朝他偷瞟。尤其是本来在书房伺候的段家书童,更是一个劲地拿眼睛瞅他。

对于身后书房中那番密谈,他不用听也知道怎么回事,因为就是他按照汪道昆的提点,对叶大炮出的主意。这会儿里头声音虽小,可他就扎在门口,能够听个差不离,只觉得叶钧耀实在是太过啰嗦。正当他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的时候,就只见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只见一个身穿浅紫色衣裙的少女进了院门。甫一照面,他只是微微一愣,对方却好似吓了一大跳似的,后退一步仿佛想要躲开,最终又莲步轻移上了前来。

她看上去十四五的年纪,鹅蛋脸,身材微微有些丰盈,面上薄施脂粉,五官清秀,玉簪玉珰,原本七分的姿色倒是显出了十分,也算清秀佳人了。到了汪孚林面前时,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才轻声说道:“我是给爹送点心的,敢问小官人是……”

汪孚林不太了解段朝宗的家眷,他又不是包打听,想当初叶家有几口人,那还是金宝回来告诉他的。可不管怎样,他才不相信段朝宗在这见叶钧耀和他,下头人会不知道,段小姐过来时又会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对方的问题就显得滑稽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道:“学生汪孚林,见过段小姐。”

“是汪小官人。”少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惊喜,她微微眨动眼睛,想要趁此机会说些什么,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汪孚林竟一本正经对她拱了拱手。

“段小姐,府尊正在和叶县尊谈要紧大事,能不能请段小姐稍候片刻?”甚至不等人家回答,汪孚林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学生乃是外男,眼下奉府尊和叶县尊之命权且在这里看守,不想正好撞见段小姐,实在是失礼了。有道是非礼勿视,还请容学生转过身去。”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直接转身面对大门,犹如老僧入定似的开始面壁。两个妹妹跟着叶小姐去了一趟衣香社聚会回来之后,赫然是兴高采烈,甚至掰着手指头盘算下次什么时候再去,不管这位段小姐是否八卦闺秀团的一员,他都实在不想招惹了。更何况,他和叶县尊很熟,和叶明月少许走得近一点,叶县尊不至于喊打喊杀的,可段府尊就不一定了,他得把某些苗头直接杀死在萌芽状态。

他这一转身,少女顿时愕然,而那些探头探脑的仆役们也全都集体石化。没听说传说中的汪小官人是这么个迂腐性子啊?

而屋子里,叶钧耀看到段朝宗额头青筋微微爆了一下,他只当没瞧见,心里却对比了一下自家女儿,随即老怀大慰。虽说他那女儿主意太大,又拿着他那孕妇妻子的鸡毛当令箭,整天就往外头乱跑,可也给他提供了不少情报,而且关键时刻不含糊。最重要的是,女儿和汪孚林相处的时候那叫一个自然,分寸拿捏得巧妙,哪像外头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姑娘。于是,叶县尊的脊背不知不觉挺得笔直。

他官没段府尊当得大,可女儿比段小姐强!

段朝宗强自按捺没出去发火,而外头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随即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长女终于知难而退了。他心中长舒一口气,这才把心思转到了叶钧耀刚刚的建议上。虽说这实在不算什么极其完美的解决办法,可相较于眼下的困局,却是一招杀手锏。希望五县也好,歙县也好,能够在关键时刻适可而止。

毕竟叶钧耀保证得固然好,可他并不敢确定,南京那边真的敢放大招!

等到叶钧耀辞了出来,一打开书房大门,看见汪孚林直挺挺地面对着自己,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等看到汪孚林迅速对自己挤了挤眼睛,继而做严肃状,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因为这么一场小插曲,他连装模作样临走再去看一看舒推官都没顾得上。一出府衙,他招呼汪孚林上来和自己同乘一轿,见对方满脸苦色,他登时没好气地说:“你再不上来,小心本县罚你抬轿子!”

唉,上辈子认为坐轿子很威风,这辈子真是苦头尝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