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这个,举着鲜花的俄国少女已经冲了上来,献花之后还在他脸色亲了一下,好在国际联盟待久了,杨度对这种西方礼节并不陌生。他对鲜花少女们微笑,而后主动伸出右手和俄国胖子握手,“贼得拉斯特屋一街,贼得拉斯特屋一街……”
“泥毫!泥毫!……叭叭叭叭……”,宾主双方正热情而客气的招呼之际,鞭炮却噼哩叭啦的响了起来,这让杨度有些感动,在欧洲数年,他可少有听到鞭炮声的。
“大人,书记同志请你参观拖拉机厂。”杨度感动的时候,一个翻译在他耳边轻轻的道。
“好,我这次来,就是要来参观俄国工人同志们的建设成果的。”杨度笑着道。
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仿佛是一座工业城市,里面的厂房全是标准的钢架结构,造的方方正正,外墙全部刷成乳白色,像是一片奶酪;联通各个工厂之间的是宽阔的水泥路和镶嵌入水泥路中的铁轨;为了使厂区看上去不至于太单调,路面还有花圃,初夏时间花圃里不知名的花朵姹紫嫣红,开的甚是好看,再配上半空中红布底白色的汉字欢迎横幅、工人们无比喜悦的笑容,生机勃勃的场面让杨度彻底忘记了欧洲报纸关于俄国大灾荒的新闻。这样的工厂、这样的工人、这样的笑容,怎么看都要比欧洲那些臭水遍地、黑烟满天的工厂好得多。
在工厂书记的带领下,杨度着重参观了已经完工的冲压车间,数台进口自中国的重型冲床是拖拉机生产的核心设备。没有重型冲床,靠手工去敲轿车外壳据说要敲一个月,而且敲得钣金师傅吃饭时手都打抖。杨度听完翻译转述的内容忍俊不住,看着房子一般、四脚下方无墙的重型冲床,他问道:“这冲床是我们产的吗?”
“是的,大人。”站在翻译的角度,四方形的冲床另一面标有厂家名称,写的是汉字——沈机,明显,这是沈阳第一机床厂的产品,完完全全的国产货。
“哦!”杨度不自禁稽首,顿时感觉这冲床比墙上那些汉字标识亲切多了。“这样一台要多少钱?”他忽然问。
这个翻译明显是无法回答的,听到他的问题,随同的中方工程师说道:“大人,这是沈阳第一机床厂造的,真不知道多少钱。不过当初我们买德国冲床的时候,一台大概要一百五十万马克,不过这是世界大战前的事情了,真说不定现在卖多少钱。”
中国最初的工业基础是开国后的五六工程,即五十六项工业项目,包含钢铁、化工、机械机床、煤炭、医药、冶炼、造船等,全部加起来一共五十六项,是德国人帮着建的;欧洲大战时和欧洲大战后,又从英美法诸国大量进口机器,这才笃实了现在的工业基础。如今苏联明显是在走中国的路子——先建设重点若干关键工程,形成简单却完整的配套工业体系后,再将其复制、扩充,最终形成自己的工业。
想到当初中国在德国人的帮助下建五六工程,之后却对德国宣战;再想到这一次的赴俄使命,杨度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脸色变了变,随意在各处看了看便退出了车间。
拖拉机厂的俄国书记并未感觉到杨度的不适,他像之前接见莫斯科的大人物一样热情招呼着他,并拍着胸脯保证工厂将提前一年生产,也就是明年下半年十一月革命纪念日时,第一辆拖拉机将开下生产线,向伟大的苏维埃献礼。
各国车间都看了一遍、工地上也转悠了一下,待中午午饭后,杨度才空闲了下来,他没有午睡,而是找到援苏建设拖拉机厂的总工程师开始问自己所关心的问题——“支博士,俄国人不会赶上我们吧?”他盯着上午帮着回答冲床造价的支秉渊问。
“大人,这是不可能的。”支秉渊虽是总工,可更是同济大学堂的博士,在国内官位日贱的情况下,学历也成为一种流行的称呼。“就俄国的情况来说,本就不适合大建工厂。”
“啊!这是为什么?”没想到支秉渊还有这样的说法,杨度赶紧追问。
“大人,任何一国的工业体系总是与该国的地理、资源、人口等要素息息相关。以农业机械为例,我国除了东北,其他地区根本就难以使用美式农械,最多只能用法式农协,这是人均耕地亩数决定的;而工业,全世界也就我们、美国、欧洲可以全面工业化,中东、非洲缺水,南美诸国和印度、南洋、澳洲、加拿大缺人,根本就工业化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