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宠惠最爱啤酒,慕尼黑啤酒馆遍地皆是,他举起杯子又和顾维钧干了一杯,再道:“可万一那杨竟成只是虚晃一枪呢?这可不是中华时报上说的,谁知道改军制是真的假的。”
“呵呵……”带着体制内人士、赵家党特有的骄傲,顾维钧忍着腹中不适指着王宠惠笑道:“你们律师界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又要修宪了不知道吗?‘保护私有财产’这一条据说要单独成一款,列于宪法第四条还是第五条,好像说廷尉府那些人要把这一句改成:‘财产权乃国民一切权力之来源,更是大中华国稽疑院制度之根本,侵犯国民财产权即为暴政!’”
“啊!”王宠惠闻言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宪法会改成这样,因为吃惊他一时间忘记了掩饰,他道:“可任何财产都是国家的啊,若国家有需要,政府难道不可以通过立法补偿征收国民财产吗?”
“土改法案和蔡孑民威逼稽疑院代表通过的财产公有法案都说明政府是靠不住的。”顾维钧暂未察觉王宠惠的不对,只当他确实没有听到过此事。“一旦有人操纵或者威逼,政府就会以非常低廉之成本从百姓手中掠夺财产。廷尉府将保护私有财产单独写入宪法,并注明财产权是一切国民权利的来源是极为重要的。复兴会这一次确实是想改变之前的做法,以使中华变的更加文明,兄弟会内部对此是赞扬的。”
顾维钧说完就举杯邀王宠惠喝酒,但这一次两人没干,王宠惠对此还是摇头,他道:“财产权只是资产阶级愚弄民众的把戏,一切权力其实应该属于……属于人民大众。现在这种做法等于认同人和人之间存在不平等,以后出现的情况将是贫者逾贫、富者逾富,这样的国家永远只有少部分富人掌握国家权力,而人民大众却要做牛做马……”
王宠惠每说一句,顾维钧心里便凉上一句,待他全部说完,他忽然想起去年外交部发来的训令,那就是中华革命党正在欧洲集结,有很多人甚至秘密前往苏俄。王宠惠素来和革命党孙忠山亲近,这一次忽然出现在德国,莫不是正好途径德国前往苏俄?想到此处,顾维钧忽然问道:“亮畴兄,你这次是去俄国吧?”
“你怎么知道……,啊!”被顾维钧忽然一问,王宠惠顺口就答了,待说漏了他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早知道顾维钧聪明过人,不想他连这都能猜到,干愣了好几下之后,王宠惠才不安道:“少川是如何知道我要赴俄的?”
“哎……”顾维钧叹了一句,他道:“亮畴兄真的不应冲动。苏俄即便会支持贵党革命,那也是狼子野心。现在国家的情况正在好转,甚至有消息说,杨竟成下一届将退出总理竞选,说是即便民众信任复兴会,复兴会也要推却厚爱,以立下事不过三的规矩。”
“啊!”王宠惠再次吃惊,甚至比顾维钧猜到自己要去俄国还吃惊,他瞪着眼睛道:“杨竟成嗜权如命,他怎么会……怎么会不再连任?第三届内阁之前就有消息说他要一直连任到二十年后的。少川,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顾维钧认真说道:“这是前几天一次外交酒会上杨竟成当着各国大使的面亲口说的。他还说在他下台之前,复兴会将会完善宪法,确保中华将来真正的文明和稳定。他的讲演被包括美国大使芮恩施先生在内的所有人衷心称赞,大家都说他是我国的华盛顿。不过他希望各国使节暂时不要公开这则消息,以免国家政局不稳。”
“是这样啊……”王宠惠忽然有些失落。这一次他来找顾维钧其实是想通过私人关系探听兄弟会内部到底想干什么、为何不再与革命党保持接触,原来是国内政局真要大变啊。
“亮畴兄,你真的要去俄国吗?”既然把话都说开了,顾维钧索性直接相问。
“大概是这样吧。”作为一个越狱犯,王宠惠的选择不是太多,他不想再回那冷冰冰、阴森森的监狱,革命是他唯一的选择。他颇为苍白的辩解道:“少川,我们并不是不知道俄国人狼子野心,可革命走到今日,还能其他什么选择吗?打个不太好的比方,八大胡同的花魁年老失势之后,忽然知道有一种办法能重回二八年华,你说她们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重回青春?
我们曾经都是天子骄子、万民瞩目,若这辈子真这样平凡寂寞下去,谁能甘心?!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既然如此,那便是毒药也要吃上再说吧。”
顾维钧在中美交恶自己前途暗淡时就曾体会过:一个政治人物若是失势将是如何之可怕。平常的走卒贩夫、引车卖浆绝不会有这种感觉,唯有大户人家备受老爷宠爱的小妾忽然被更年轻的小妾夺爱后才能知晓个中滋味。有不少人坦诚自己对革命党孙汶很鄙夷,可唯对其数十年持之以恒、百折不饶的革命精神极为佩服。
以顾维钧的经验看,说这话的人都是些未从过政、从未享受过权力好处的人。孙汶之所以几十年坚持革命,不是他真的爱革命,而是他已经离不开革命。想当初辛亥年他在欧洲被各国政要接见礼遇,回国后也颇具影响,还准备竞选就任中华民国总统,可结果却只是一丧家之犬。境况落差如此之大,他必是受了难以言状的刺激,现在的他,犹如落水行将毙命之人,只要有稻草就会死死抓着,不在乎救援之人心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