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被仆人迎进家之前,就看到了门口停着的一辆大众,车牌是曹汝霖的,虽说按官阶外务部要员曹汝霖是有公车的,但督察院、稽疑院眼皮子底下,他也和其他官儿一样买了辆最便宜的大众以作代步。
陆小曼一进门便被躲在门口的曹庆馨吓了一跳,她是曹汝霖的二女儿,又同是圣心女学的同学。“小曼,今日不是不要当值么,你去哪儿了?”
“我……”陆小曼正要说又被曹庆馨打断,“知道么,父亲几个正在商议的您的婚事呢,说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八,小曼姐,恭喜你了!”
“啊!我不嫁!”本来见死皮赖脸的法国人吃了一记教训,陆小曼心情不错,可一听到婚事定在下个月,她立即慌了。这时候母亲吴曼华冒了出来,拉着她道:“休息日不在家你去哪了啊?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还四处乱跑,真要出了什么事……”
“妈,我不想嫁人!”陆小曼撒娇道,但她知道母亲的性子是外软内钢,便又打算去找父亲,可人还没到书房,商议完毕的陆定和曹汝霖便出来了。陆定矮胖白净、面面团团,样子完全是富家翁一个,不过九个子女只活了小曼一人,自然对她掌上明珠,疼爱的不得了。
现在相中这个女婿也是精挑细选的,不但是同宗(陆家祖籍常州,洪杨乱时避居沪上),还是个军事留学生——美国西点军校毕业,以本朝看重武官和学历之风气,前途那是未可限量,再说陆家现在于政商两届除了曹汝霖外再无别的什么依仗,家产也因土改去了大半,能攀上这门亲事,不能说不好。
看着平时就调皮的女儿几经劝解还是反对这门婚事,陆定语重心长的道:“眉儿啊,你马上就二十了,再不出嫁以后嫁给谁去?陆家就你一根独苗,虽说前几年……,这也不提了,你不嫁个有前途之夫婿,这偌大的家业留给谁啊?”
“可女儿就是不想嘛啊!”陆小曼拉着父亲的衣袖,不一会就哭了出了。母亲吴曼华知道她是假哭,当下道:“你不要被同和轩那些疯婆子给骗了,那些人自己嫁了达官贵人,就来管其他人事情,说什么婚姻自由,说什么不纳妾,不就是怕其他人抢她们的男人吗。妈也是为你好,给你找的夫婿虽是军中校官,可也斯斯文文呀。照片你不是看过了么,多好的一个后生,又是美国游学回来,前途怎会不好……”
吴曼华一言一语,只说的陆小曼心浮气躁,她忽然发狂一般厉声尖叫了一记,而后大喊道:“女儿就是不想嫁吗!”
她这一声尖叫把曹汝霖吓了一大跳,他一直以为陆家女儿是一个得体文弱的女子,却不想她还有此发狂一面。而陆定夫妇早就知道女儿平时懂事,可做什么都爱神神秘秘的,没人知道她心里真正想什么,而且有些时候更会莫名的歇斯底里大叫,不过这种毛病入了圣心女学就渐渐不见了,不想今日又重新发作。
见大靠山曹汝霖被吓了一跳,脾气好却极爱面子的陆定当即就给了女儿一耳光,他这是打给曹汝霖看的,打过之后他还喝道:“还不向曹伯伯赔礼!”
陆小曼被这耳光打的生疼,再听父亲一喝,哭声眼泪更甚,不但没有赔礼,反而转身跑回自己房间去了。陆定打在她身痛在己心,可此时也不能不顾面子上去劝慰,只对曹汝霖拱手道:“润田兄……”说罢又叹气道:“哎,她要是不嫁,我这一关可是过不去了。”
陆家女儿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陆定平时疼爱的不得了,可现在却当着自己打了一耳光——曹汝霖知道,这一耳光是打给自己看的,可他还是摇头不已,他道:“建三啊,你也不要太着急,孩子终归是要慢慢劝的吗;还有你那事情,大不了和那刘文揆对博公堂嘛,他才是银行的总办,而你只是银行的总经理……”
“哎,不说了不说了。”陆定摆摆手,“不管怎么说,这王贤侄都是同宗介绍的,婚也定了,日子也选好了,请柬明日也将发出去,这事情可是……”
“建三,不说了。”妻子吴曼华也上来道。她也是名门出身,常州人士,上祖吴光悦曾做过江西巡抚,嫁给陆定本是看重他的才气,奈何朝代更替,好好的度支部员外郎几年不到就变做一介商贾,还在生意场上惹了一身麻烦。当然,这不光是自己一家如此,江浙一代曾经的豪门鼎革之后几乎全部失势,仅成为财主商贾,唯有少数的一些,比如那些曾留学南非的天子门生,还有曹汝霖这样的前清干吏方保住了昔日的富贵。
陆家就小曼一个女儿,陆定又断送了仕途,为今之计只有招赘一个前途无量的女婿,家业才能得以延续——宗族里头,谁攀上了高枝谁才能扬眉吐气,若只是家中光有财而朝廷里、官场上没人,那不说同宗,便是外头的人也会欺负上来,这是心高气傲的吴曼华怎么也受不了的;再说那王赓本就是吴曼华选中的,这么着急成婚也是吴曼华要求的,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小曼以后的幸福——复兴会出身的那些将军大员陆家是高攀不上,可游学回来的校官总不能再让别家女子抢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