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逸仙。你再怎么训证,最终走下去都是官僚政治。你看中国,今年是第三次稽疑院大选,可不管怎么选,都会是复兴会胜利。按照民主程序,你不能说这是专制的,你只能说它还不够民主,可从实际结果看,它却是专制的,你说这是把戏也好,掩饰也好,它就实实在在存在于那里。
如果逸仙不想北伐,只愿经营好两广,那我相信民主一定会实现,可要是统治全国,那是不可能的。我就问逸仙一个很明显的例子,辛亥大举义时,蒙人曾经派入前往沙俄,希望沙俄能支持其独立建国。若是逸仙执政,是同意蒙古独立,还是反对蒙古独立?”虞自勋再道。
“当然反对,蒙古绝不能独立。”孙汶自觉掉进了虞自勋的陷阱,回答的有些无奈,但他补救道:“蒙古独立是政治问题,不是民主问题。”
“蒙古问题不管是什么问题,都是蒙古人不想和汉人同处于一个国家的问题。”虞自勋道:“蒙古人的意愿就是独立,这便是蒙古国的基础,抹灭这个基础后,不管建立的是什么形式的国家,不管内部是什么政体,选举怎么样投票,都是不民主的。以蒙古人的角度看,逸仙如果执政,做法和竟成是毫无不同的。我越来越认为,只要赞同小国寡民者才可言民主,大国家主义者不管他上台之前承诺的有多好,最终施行的都是专制。”
自诩为民主革命者的革命领袖却被虞自勋说成与杨竟成毫无二致,孙汶有些激动,他压抑着不满道:“自勋太过绝对了。以美国为例,南北战争时林肯总统……”
“所以说林肯总统破坏了美国的民主,使美国变成了一个帝国,她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任意干涉其他国家。”虞自勋打断道。
“不!这只是民主的……为了消除罪恶奴隶制的代价。”孙汶力争道。
“逸仙是不是没有完整的读过美国史?如果真的没看过那就应该再去读一遍。只有单纯的美国人才会相信南北内战是为了废除奴隶制。”虞自勋在叹息中摇头。他觉得孙汶所识所学还是太杂了,而且为了证明自己观点,任意剪裁历史。
假博士面对真博士总是不自信,闻言后的孙汶不再争辩,他道:“自勋也许说的对,但为了革命,我们必须要注意宣传。”
“为了革命而撒谎,结果就是要撒更多的谎才能圆之前的谎,这是得不偿失的。”虞自勋道:“而且我认为革命是无法带来民主的,因为必须专制才能组建起革命组织,同时这种专制要比对手逾数倍,革命才能成功。复兴会革命的时候,满清朝廷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而现在竟成治下的中华帝国,与满清全然不可同日而语,逸仙若是还坚持革命,成功的希望几如渺茫,即便真的成功,逸仙的政府也将比现在政府专制数倍,要不然怎能赢呢?”
“对比十年前的自勋,现在的自勋真让人丧气啊。”孙汶悲哀道。他本以为自己还能获得虞自勋的支持,却发现自己的期望完全落空。
“历史就是这样轮回的,即便没有复兴会,也会有同盟会,或是其他什么政党统一中国,只要统一,那必定实行专制,这是一道无法越过去的坎。逸仙这么久都不读报,想来对卓如生疏了吧。他在巴黎办的自由报有不少值得一读的文章,里面将大一统主义和民主的悖论说的极为具体。竟成以前对他这个人的评价是对的,只有在野,卓如才能有真正的见识,一旦在朝,利益就会迷糊他的眼睛,使他除了撒谎全不会干别的。”虞自勋道。
“自由报?”梁启超的消息孙汶很久都没听到了,不想他却在法国。他在听虞自勋说杨锐评价过梁启超,不由试探问道:“那杨竟成是如何评价我的?”
“评价逸仙?”虞自勋笑道:“以前他对逸仙评价不好,后来却不知道为何好了。这些话我并没有听到具体的东西,只是一种意向。”
两人在乡间的土路上散步,此时的阳光还不是很炽热,只是有些耀眼。正走着的时候,远方的大路上开来一辆汽车,开车的人似乎是看到了谁,频频‘滴滴滴……’的按响汽车喇叭,跟在孙汶身后的一个人快步上前道:“孙先生,我们该回去了……”
孙汶对疾驶而来的汽车也不安,他不得不向虞自勋道:“自勋,就在此告辞吧,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