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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边睡去,京城里头醇亲王府内的实业代表大会的代表却是睡不着,开作坊的也能见到皇上,这是真是破天荒的大事。加上工部尚书徐大人亲自接见,数百人更被宴请了一番,真是让这些人受宠若惊,一桌子海味珍馐大家都舍得吃,全是感叹这新朝就是不同于旧朝云云。

七百五十九人大多来自于沪上、天津、安东这些沿海城或者口岸城市,实业中纺织、缫丝最多,其次则是火柴厂、油坊、面粉厂、肥皂厂之类。至于重工,除了官办的,沪上那边倒有几家机械厂规模不小,其中私人资本最大的当属朱志尧的志新机器厂,这虽说是机器厂,但实际上是一间民办造船厂,张謇办的大达轮步公司就曾向其订造一艘三百吨的客货两用江轮,造出来之后极为实用,广受赞誉。除了求新,还有一家民营厂则是汉口顾润章的扬子机器厂,也是造船厂,规模比求新略小,但也是能造轮船的。

改造后的醇亲王府酒店里,朱志尧、马相伯、张謇正在屋子里密议,其焦点就是争取朝廷贷款扶持。江南船厂是天字号的核心企业,它的兴旺不但没有给求新机器厂带来压力,反而使得民营造船厂能破开洋人造船厂的竞争,在小型轮船订造的市场上获得一席之地。眼看着造船业越来越火,朱志尧急得火急火燎,工部年后一说要开全国实业代表大会,他就倒数着日子准备赴京开会,而且为了求得支持,他准备好折子都写了好几遍,就等着这时候。

“四先生,去年就说开实业大会,怎么今日才开啊。该不是朝廷诸位大人有更好的想法?”朱志尧问道。他和张謇是老关系了,张謇虽然身为商部侍郎,但现在这朝堂是宁波帮的天下,而且朝廷要建那么多官营造船厂,求新是不是会扶持,他就没底了。

“庞德啊,你是自己人,很多话好说。我虽是商部侍郎,可这衙门里的事情,都是杜秋帆一手把持着。这人可是跟着杨总理的老人了,据说通化那边就是其一手营建起来的,很是厉害。有他在,诸多事情我也就只能是插言几句,内中定策那是一概不知啊。再说,这新朝廷,不讲人情,保密是第一的。实业大会是工部主办的,里面到底是什么名堂,我也是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大会绝不是向之前有人猜的那般,是要向大家摊派,这可不像杨总理的作风。”张謇捻着胡子说道。为官多日,他只觉得自己和新朝庭格格不入,神色亦是苍老了不少。幸好减租案对自己的产业并不影响,要不然他下巴的胡子就要更少了。

“那……这……”朱志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听说汉口的扬子机器厂,似乎是要和朝廷合资办成想江南造船厂那样的大船厂,四先生在朝堂上,对此是否有所耳闻啊?”

“江南造船厂是原先有的,南京造船厂据说是军用造船厂,汉口造船厂之前在杨总理就职那日的工业规划上有提及,但却没有说是官营还是合营。新朝不是前清,办实业是有一套的,是不是和扬子机器厂合营还不一定。另外这扬子机器厂的股东之一李维格正在被督察院调查……,我也是老糊涂了,闹不明白这新朝是怎么了。你说他不讲人情吧,他又只动涉案人员,不及其余,你要说他讲人情吧,可一旦犯法,那就铁面无情。庞德啊,我是老人,不明白这世道要变成什么样。”张謇忽然抛出一个这么大的消息,只把朱志尧和马相伯吓了一跳。

“四先生,这李维格不是汉阳铁厂的总办吗?他素来被盛大人赏识,盛大人先生现在是运部尚书,这李维格又是汉阳总办,他一去,那汉阳厂岂不是要大乱?”朱志尧惊问道。

“听说他为官是很清廉的,可低价把汉阳铁厂的钢材卖给扬子机器厂,又把铁厂的一些工程,诸如钢梁之类的交给扬子机器厂,你说这其中会没有猫腻吗?”张謇冷笑道,他是看那帮宁波人不顺眼的。“这些东西盛大人原本是不知道的,一查出来才知道这李维格是这么捞钱的。新朝可是认法不认人的,即便汉阳停工,这人要抓还是会抓的。”

“我明白。我明白。”朱志尧点头道,他上过新学,又是东方汇理银行的沪上分行的买办,对于新朝以法治国很是理解赞同。

“相伯兄,当年苏报案时,你不是帮着爱国学社藏匿几个学生吗?蔡孑民、张筱斋等,你也熟悉,你怎么就不能让他们帮忙问问船厂之事?”张謇说完朱志尧,又问向与他同来京城的马相伯,他是朱志尧的舅父,此来估计是来相帮的。

听闻张謇说自己帮忙,马相伯笑道:“季直,小辈的事情,就让小辈自己去操心吧。我此来可不是为了求新机器厂一事,学部各大学堂今年开始统一招生,复旦虽小但也是大学堂啊。我是来开会的。”

“哦……呵呵。”张謇笑了起来,“你看,我都老了。你刚才不是说过了这事了吗。”

张謇和马相伯毕竟都是文化人,两人一聊起来倒把朱志尧扔在了一边,他见此唯有苦笑,睡又睡不着的情况下,只好在院子里走动。醇亲王府可是光绪的生地,再往前追溯可要知道这本是大贪官和绅的府邸,造的可是极为典雅精美,这个王府本是要赏赐给当朝总理杨锐的,可不想杨锐不要,下令将其改建成国宾馆,以接待来宾。

电灯笼之下,可是有不少人在院子里纳凉,朱志尧走进的时候,只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只听见一个人用生硬的官话道:“……把家里的田契偷去典当之后,我方才有钱坐火车去西贡学怎么造火柴,三个月后我买了些物料回昆明,还没进家门就被父亲大人拦着狠狠的打了一顿,只说我是个败家子。事实也果然如此,造出来的火柴太差,药头不是不着火,就是容易掉落,前面几批全扔到家中当柴火烧了……”

那人说到此,围着的诸人又是一阵笑声,那人接着道:“我当时就想,看来还得回西贡再学一次,回来再被父亲大人打一回……”诸人又是笑,“……再去西贡学的时候,那边的法国人见到我就是摇头,说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说,你知道我学不成为何不拦着我,那法国人说他当时是想拦来着,可想到我再学一次就能再收一次学费,就把我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