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页

程莐初觉杨锐要把革命成功后的中国变成一个古代中国很是荒谬,但听闻杨锐细究原因,又觉得他所言极为务实,不过越接近伟人,伟人就越加平庸,她对此并没有叹服,而是反驳道:“这样做虽然有好处,但很容易被人说成是闭关锁国,墨守成规,特别是年轻的士绅学生,一心学习西学,常常以西学为荣,就是那些不识字的华侨,出国再回来,也是说西方处处比中国优胜,政府如果返回古制,那一定会被他们反对。”

女人所言杨锐很是好笑,当下道:“那你说,那么多人说学习西学,我们到底应该学习西方什么?洋人吃夹生肉,我们也吃夹生肉?洋人穿燕尾服,我们也要穿燕尾服?洋人喝咖啡,我们也要喝咖啡?洋人要办舞会,我们也要办舞会?一个政府如果不开舞会、不吃牛排、不喝咖啡、不戴文明帽、不挥文明棍,不在话里面夹几个:sorry、lease、oh,y,god,那就是闭关锁国、墨守成规,那就真奇了怪了。真正学习西方,只有一样要学,那就是由古希腊发端而来的思辩传统,这是西方科学的基石,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习俗,都可以乱棍打出去。”杨锐说到着,又想起严复来了,“特别是那本天演论上面所说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以后更是要斩尽杀绝。”

杨锐对严复的鄙视很让复兴会所有人不解,许多人都认为正是严复的‘物竞天择’之说,才让国人觉醒,程莐对此也是疑惑,只问道:“严复先生所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啊,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你以前说的落后就要挨打,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杨锐对此也不知道如何辩解,只道:“‘进步’二字,最终会害死人的。孙汶说民主共和比君主立宪更进步,所以要实行民主共和;要是哪一天有人说社会主义比民主共和的资本主义更进步,那是不是要行社会主义?要再后来,又出现个什么共……”杨锐想到某个主义,却没有说出来,“……又出现个什么其他主义,那是不是又要改一次,以实行这个新的主义。中国落后,民众急切,一旦信服了‘进步’之说,那就必定变得更加急躁,到时候‘跑步进入某某主义’也不是没有可能。”

“‘跑步进入某某主义’?”程莐念着这个怪词,笑道:“为什么要跑步进入?”

程莐笑,杨锐却笑不出来,只是默然道:“大家等不及啊。唯有快马加鞭,这样才能实现‘更进步’的主义,然后中国才能国强民富啊。中国啊,本来从世界中心滑落到任人宰割,就让所有人急躁的不得了,一听说那些什么‘更进步’的主义,实行能立马强盛中国,那就更将趋之若鹜、狂热不已了。而且还有康梁这两个王八蛋做榜样,那些或是有野心的、或是有爱国心的人还不举着‘更进步’主义大旗?

康梁高举变法大旗,虽然失败流亡,但是华侨多有尊敬,现在更是功成名就;孙汶举着民主共和的大旗,虽然孤身寡人,但被革命党奉为同盟会总理,虽然举义失败,但这杆民主共和的大旗,还是蛊惑了不少人,要是他哪一天功成名就了,那以后的人就会得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去西洋,找到一个‘更进步’的主义大旗,搬到中国,然后指责现有政府的是是非非,那么不管成败,举旗子的人也一定会功成名就的。这种风气一起,那中国不乱也得乱,而造成这所有的一切,根源都在严复天演论中所宣扬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杨锐的解释不能让程莐信服,她只是觉得杨锐是一个固执且极为偏激的人,他对日本人、孙先生、严复、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人和事都是厌恶的,但是这种厌偏偏没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那以后严复先生,还有孙先生他们怎么办?”程莐问,难得杨锐今天话瘾发作,她好奇之下想多打听一些以后的事情。

杨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没有注意她在严复后面加了一个孙汶,道:“文字狱是不可能的,最多是在教育系统、政府系统封禁天演论,严复死了最好,不死就让文史馆或者学校养着他,但是要在出版什么类似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学说那就不要想了。”

“可公民有出版的自由?”程莐道。

“那就规定,公民的出版,特别是思想论著的出版必须通过审核,不合格的不能出版,虽然不能出版,但如果写的确实是好,不是那种凭口号鼓动人心的,那就由政府买下,以后可以出版的时候再出版,这样这些人也可以有个生计,只是读者看不到罢了。”杨锐说道,他觉得自己算是仁尽义至了。

“可你这样是违宪。”程莐没有搞懂他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一套东西。

“那就修改宪法。”杨锐答道。他知道程莐心里还有民主自由的影子,故意要拉出来肆虐一回,笑道:“按照民主的原则,少数服从多数对吧,那我就让十个人投票杀一个人,不舞弊,不徇私,堂堂正在的投票处死另外一个人,这样也违宪?”

“可每个人的自由都不可侵犯,生命、财产全也不可以侵犯。”程莐不知道杨锐是怎么了,莫不是又发疯了?

“那就让全国民众在宪法里写明,每一个人的生命和财产都可以为国家牺牲,没有例外。”杨锐看着她,很有一种大灰狼玩弄小白兔的感觉。

“大家不会这样投票的,再说这样完全违背了自由的原则。”程莐竭力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