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议院呢?也没用什么反应?”杨锐再问,在他的感觉里,有议会的话愤青会更多一些,因为历来对外强硬都很受舆论的追捧,比如甲午时的那些清流,一个个躲在后面,一个个义愤填胸。
“先生,按照满清的钦定宪法大纲,外交事务都是由光绪决断的,议会没有这方面的权利。”陈广寿记得早就把满清议会的权限汇报给了杨锐。
“我知道。军队、外交,这几个都被满清抓在手里,但是没有那个议员觉得这是出名的好机会吗?特别是那些民选议员,一旦大声疾呼对日强硬,即便是为满清所不喜,但是只要有了这样的声望,即使被打压下去,以后再上来也是轻而易举啊。”自从国会分了蓝白党以来,杨锐对议会那一帮议员就很是好奇,现在这个机会这么好,一定会有人要跳出来的。“让渊士那边注意一下,看看是不是能不能挑唆几个议员,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什么事情?什么程度?”陈广寿追问道。
“不要见血的事情,大打嘴仗就好了。至于程度吗?”杨锐手指敲着桌子,想了想才道:“看看是不是能弄出一个抵制日货运动。现在大家不是在给光绪歌功颂德吗,说他旷世少有,英明神武,呵呵,那就给他一个大舞台,看看他怎么个英明神武法。”
“是,先生!”陈广寿回答的很是响亮,飞快的出去了。现在在梁启超的宣传下,光绪的形象越来越伟光正,他被描述成一个为了百姓生计,和满朝乱臣贼子做斗争的好皇帝。复兴会一直在想办法抹黑光绪的形象,但无奈前面还有个慈禧,泼去的脏水都光绪转到了慈禧身上。这还是不算最严重的,更气人的是在诸多报纸非议慈禧的时候,光绪还是连发几个罪己诏书,为“亲爸爸”辩驳,弄得更多的草民为光绪这样的好皇帝歌功颂德。
陈广寿走后,杨锐则去到了客厅,此时程蔚南拉着本地的一些商绅正在家里喝茶,这样做除了本是婚礼的规矩外,还有把杨锐介绍给檀香山诸人的意思。这里面有永和泰杂货商行的司理刘祥,美商卑涉银行的经理何宽,永和泰号的司事黄华恢,当地政府的译员李昌、郑金等人。这些人,程蔚南告诉杨锐说他们就是十三年前的兴中会骨干,其中刘祥便是兴中会的主席,而何宽则是兴中会的副主席,程蔚南是会中的文案,其他几人也是会中的骨干。
在程蔚南的叙述中,兴中会并不是孙汶创立的,他也从来没有做过檀香山兴中会的主席,甚至连值理、文案、管库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会员。后来他见在檀香山得不到支持,便带了一些人去了香港,随他走的,除了八个值理中的邓荫南外,还有宋居仁、陈南、夏百子等数人,其他则会员毫不所动。之后,檀香山兴中会就和孙汶没什么牵连了,是以在梁启超赴檀香山的时候,大部分会员都参加了保皇党。
程蔚南是个文人,却又是个商人,既有想革命的意愿,又有想妥协的意愿,和其他人不同,他对于革命还是比较支持的。只是庚子年的时候,孙汶得日本人支持,发动惠州起义,儿子年轻,热血激荡之下就跟着去了,可最后起义失败,儿子尸骨无存,程蔚南从此对革命便心灰意冷了,直到程莐把杨锐给领回了家,算又是入了伙。
杨锐到客厅的时候,大伙茶都喝得差不多了,此时见他进来,程蔚南站起身对着他道:“这几位叔伯都是檀香山的大佬,以后你在这里有事,都可以找他们帮忙。”这一次来檀香山,一些客套的规矩还是学习过的,在程蔚南的介绍下,杨锐急忙向诸人见礼,而程蔚南也向他一一引见在坐的列位,一番客套之后,他才在下首坐下。
在杨锐进客厅之前,程蔚南已经向诸位同乡坦承杨锐就是复兴会的革命党,革命二字在大家看来就是作反,知道这些人不是玩命的就是要钱的,诸人听后心中有些忌惮。程蔚南早知大家所想,之所以要说女婿是革命党,无非是向大家交个底,好获得支持而已。
复兴会在国内再威风,但对于华侨而言,还不是自己人。昔日保皇党得其相助,是因为他们举着光绪的大旗,又是出名的爱国士人,同时康梁还都是广东人士,所以吃得开;而孙汶,虽然也是广东人,但他不要说举人,连个秀才都不是,之乎者也的讲演和梁启超相比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更不要说他是个“作反”的,所以大家都对他进而远之,最后还是洪门的黄三德想了办法,让孙汶入了洪门,而后再陪着他在美国游埠讲演,以取得华人下层人士的支持,这才算是有了些影响力。而杨锐,一不是广东人,二不是科举出身,讲演都是白话——这在当时基本归结为目不识丁的文盲,比孙汶的基础更差。
海外华侨对复兴会重要吗?就复兴会而言,在革命前并不是很重要,革命后则有重要的地方,也有麻烦的地方。重要的地方在于海外华侨的资金量不小,按照关东银行国际金融科的统计,每年有一亿多两的侨汇从南洋、美洲等地流向中国,虽然不足以完全抵消贸易逆差的损失,但是没有侨汇,那中国的国际收支将会更加糟糕,可以说华侨相比国内,普遍更为富裕,日后国内兴业置产,华侨的作用巨大;而麻烦在于,华侨都在国外,一受欺凌那么政府就要护侨,就清末的家底,吓吓墨西哥还差不多,要是和欧美殖民者硬顶,国内政治上虽有所得,但是国外政治以及经济上则要大受损失。
不说复兴会,就杨锐个人而言,不管革命前后,海外华侨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现在他在复兴会虽有嫡系,但其实是威望有余,根底不足。虽有政治部洗脑,但是同乡、派系这个几千年的观念还是影响甚大,北洋有小站派、孙汶有两广系、常某有黄埔系和浙江系,再后面……同样如此。细看历史便会发现,清末之后的中国政局就是在满清遗留的北洋以及南方广东、浙江、湖南四者身上转圈。广东起于华侨,开风气之先,浙江除了本身的人文底蕴,还得益于沪上的繁荣,而湖南,除明末清初王夫之、各处的书院之外,就全靠曾国藩了。
杨锐的弱项在于他不是广东人,不是浙江人,不是湖南人,复兴会里浙江人完全占优,他位置要想稳定,势必要平衡,而平衡的办法光靠杨锐的同乡,完全撑不起大梁,不是人不优秀,比如张承樾、徐敬熙、文永誉都不错,但跟粤浙湘这三省比,基数根本不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以广东女婿的身份,把广东人拉进来。到时候广东、浙江、以及其他杂系三分大权,如此位置才能稳固,到时候政坛虽会是一片海草味,但是这也是逼不得已。
这个主意不是杨锐想的,而是谢缵泰言语隐晦的在一份长信上提到的,以杨锐的判断,他这既有为自己打算的意思,也有为杨锐考虑的意思,不过不管谢缵泰怎么想,这个事情还是应该去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