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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说着一些激励北一辉的话,弄得他一时间找不到北,然后在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要问一些什么,这其实得益于他昨天晚上在心里的总结。

“竟成先生,我……”北一辉一开口却又不知道应该问那些问题中的哪一个,言辞紊乱后只道:“亚洲人民受到西洋殖民主义者的奴役,现在白种至上论大行其道,便是敝国很多人也认为白种人比黄种人优秀,以竟成先生看来,白种人和黄种人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样的不同,还只是因为他们比亚洲这些国家先富裕造成的?我们当如何去辩驳这种白人至上的说辞?现在我们似乎没有什么是比他们更优良的。”

“白人与我们不同的地方只在于他们关注脑,而我们关注心;他们重于思,而我们感于悟;他们是积极的向外,不断的征服外界;而我们是不断向里,不断的反省内心。这种思维差异的不同,使得他们为了改变世界建立了科学,而我们为了反省内心有了玄学。同样的两个人,走了不同的两条路,到最后收获也就不同了,白人建造了战列舰,而我们只编著了一些典籍。可这不是说我们就没有思的传统呢?这其实也不是,先秦之时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便是最早的东方思辨,还有杨朱贵己之说,更是最早的人权宣言,只不过后世儒家当道,这些都被他们湮灭罢了。”

杨锐说完这一堆之后,又把复兴会宣扬的国粹主义说了出来,道:“文明只是文化的具体体现,而白种人、黄种人,只是不同文明的载体。文明有生死、有兴衰,但文化却是长存的。当今世界,有古典文化或者西方文化,印度文化、巴比伦文化、中国文化、埃及文化、阿拉伯文化、墨西哥文化,这些文化都不比西方文化逊色,不过这些文化所具体化的文明正处于衰弱时期,而西方文明正处于兴盛的顶峰。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一些人由东方文明不如西方文明,得出中国文化不如西方文化,黄种人不如白种人的谬论。”

杨锐的文化、文明之说只把北一辉绕晕了,这已经不是提倡均平富,抨击官商勾结,百姓遭殃小愤青的层次了,这其实已经是历史哲学层面的论述。看着小日本如听天书,杨锐便从陈广寿手里接过一本书,道:“一辉,我所说的都在这本书里,过段时间便要出版了,现在先把这本书的样稿送给你。”

伟人的新著更是在出版前送给自己,北一辉发条一般从只坐了半边的椅子上弹了起来,边鞠躬边接过,嘴中说着谢谢。在接过之后目光在书封上扫过,只见上面写着“西方的没落”五个大字,下面的著作则是杨竟成。名字很是吸引人,但是东方人的礼节却不是如西方人那般马上拆开,于是他只好抓住手里,好好的放在身前。

要想鼓动民族主义,那就要挖掘本民族的光荣历史,塑造自豪感和自信心,这是应有之义。但即使再多的“四大发明”、“四大文明”、“五千年历史”,也没有斯宾格勒的这本《西方的没落》来的实在。前者是愤青们看的,后者是聪明人看的。唯有如此,才能破除白人至上论和全盘西化论。由此,那些嘴里面高喊着民族革命,实际上却高举西方民主共和旗帜的孙汶之流,才会在民族革命上无立足之地。现在的孙汶,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鼓吹民族主义,那么民主共和就要抛弃;鼓吹民主共和,那么民族主义就要抛弃。

不过现在,他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因为复兴会已经给他戴上了一顶西欧主义的帽子,加上他历来鼓吹美式共和,同时举义又一心想获得列强干涉,这些证据之下,他已经被描绘成了帝国主义的走狗,以民主共和为名妄图取代满清成为下一任傀儡,在复兴会的宣传中,他其实就是满清第二。翻开历史来看,在清末民国,搞革命没有洋人的默许和支持是无法成功的,即便是能成,也只是在偏远地区。谁要想革命,那复兴会就把他说成是帝国主义的代言人。至于复兴会,立的本来就正,即便是勾结列强、出卖国权,只要文化部一管制,文宣上再来一句:“罗斯福总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或者高调宣传:“中x两国是一衣带水带水的邻邦,友好交往的历史源远流长”,谁敢说复兴会卖国?

杨锐歪想到“中x两国一衣带血、互殴的历史源远流长”的时候,北一辉小愤青已经问到第二个问题了,“竟成先生,请问您领导的革命,怎么才能保证不出现日本那样的情况,在下说的是日本现在的经济被财阀们垄断,百姓生活不会困苦?”

北一辉的问题其实不出杨锐的意料,他还是笑道:“我把国家经济分成两个阶段,最开始只能实行国有化,这是强大国家的基础,那些私人资本是不会从国家民族的角度去考虑产业规划的,因为资本都是趋利的。所以唯有政府主导的国有化才能打下国防的基础,同时也打下工业的基础,在这一个阶段,不单是百姓,就是政府官员也是困苦的。日本已经经历了这么一个阶段,一辉对这个阶段因为没有什么反对的看法吧。”

见杨锐问道这里,北一辉重重点头,他那本著作上面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是对明治维新有恶感,而深恨全体国民勒紧裤腰带辛苦了一把,可最后创造的财产全部进了财阀的口袋,他以后所写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说的就是要改造日本国内的这种状况,不过鉴于当时的国际形势,本着为日本长远打算,他还想着要向外扩张,为大和民族挣得生存空间。他这样的思想,放在后世的网络上就是一个典型的愤青,对国内左,对国外右,一边批判政府背离太祖、造成穷富差异,一边又鼓动政府要在南海强硬,打击菲佣越猴。杨锐对他们并无什么恶感,不过对于北一辉这个日本愤青,就一心想着怎么把他带到沟里去。

“国家的基础已经建立,那么接下来就是改革,再分配国有财富的问题。因为不改革,国有公司人事繁复,耗费甚大,加上又是政府官员管理的,他们并不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官僚机构。即是官僚机构,那么自然心思不是在经营和盈利上,那些官员想的是怎么升官,而不是怎么赚钱,日本也是基于国有公司的这种症状,推行私有化,从而使财阀做大。这其实是经历发展的必然,在西方是由商而官,大商人最后成为政客的不在少数,而在日本,因为原本没有繁荣的商业,所以是由官而商,最终也是官商勾结。

这种过程上的差异就造成:美国商人最后都成了政客,但是还是有些商人不是政客。而日本财阀都通过谋夺国家财产起家,由此没有一个财阀不牵扯到官员。所以美国有罗斯福,但日本不会有罗斯福,美国的罗斯福可以打击那些没有政治背景的托拉斯,但是在日本托拉斯都有政客背景的情况下,日本的罗斯福将毫无作为。这其实也是说,美国可以通过法律改良民众生活,而日本只能通过革命改变现有状况,重新分配财富;而中国,在转型的时候,将更多的从技术上,而不是从产权上解决这个问题。”

对于经济发展之后的民生问题,杨锐对美、日、中给出三种不同的解答,北一辉对于杨锐比较美日不同没有异议,只是好奇杨锐说的中国以后在技术上解决是怎么个解决法。“竟成先生,请教技术上解决是怎么解决?”

“技术上解决,就是说从管理上解决,国家只是公司的一个投资人而已,然后对外聘请经理人团队,由他们来管理这个公司,他们只是高级工人,不是高级官员,政府和他们只有经济上的牵连,没有政治上的牵连,这其实就相当于请了一个专业的管家。当然,这要在这些公司没有私有化之前才能实行,一旦私有化,那么就没有实施的余地了。”杨锐随便说了一个办法,他相信北一辉对于公司管理并不熟悉,看不出什么问题。

果然,北一辉在记下杨锐所说之后,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竟成先生,您认为中国革命何时才能成功,亚洲其他国家的革命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亚洲什么才能成为亚洲人的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