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绮念刚生,程莐便道:“复兴会为什么要立宪?”
话语有些冷,脸上的神色也是冰冷,加上已经剪短的发,明亮的油灯下,杨锐只觉得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既爱撒娇要人疼又处处为人着想的程莐了,她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士,想到这些杨锐不由感慨道:“你变了!”
“是你变了吧。当初是谁说满清政府不推翻那中国就无可救药的?”杨锐在打量程莐的同时,程莐也在打量他:这个男人不再只是一个躲在亭子间写稿、然后间歇性的因为报纸的某条新闻而大发牢骚的书生了,只待他目光不再温柔,开始针锋相对的时候,程莐能感觉到一种威压,这种威压她在忠山先生身上没有感觉过,在同盟会诸人身上也没有感觉过,只在上一次去天津到时候,轮船上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法国外交官身边,那个静静不语中年武官才有这样的味道,这是军人的味道!
想到此处,再想及杨锐孤身去到东北和俄国人作战,期间的种种磨难怕是不少,便是性命也常在一线之间,程莐的心中不满忽然消失了大半,神态也柔和起来。只不过她这便缓和的时候,杨锐似乎被激怒了。这个世界杨锐最亲近的人有二,一是程莐,再是钟观光。他很清楚革命就是一场有目的的厮杀,很多时候无分敌我,而他也在不断克服心中惯有的善良和人性,但厮杀的范围他绝不希望波及到这两个人,只不过,在他不想波及程莐的时候,程莐已经把革命波及到他了。
“我没变,一直都没变。是你变了!”杨锐的语气无奈中透着一种冷,像初冬的夜。
“那你为什么要立宪?”程莐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
“立宪即是革命的一种,只不过你不明白罢了。你在这里习惯吗?”杨锐不想和她谈论革命话题,这或许是两人能够和平相处的一种必要前提。
“我不明白?是不明白你们前段时间说的两会内外配合之策吗?”程莐拿着一份秋瑾送过来的“警惕复兴会伪革命”的通知,上面有复兴会文先生蛊惑同盟会会员的原句和批判之语。
同盟会的这份通报杨锐早就看了,上面谩骂污蔑、牵强附会,很没有水平,他看着程莐忽然笑了起来,“如果还是讨论这些东西的话,我觉得我们不如各自回去睡觉好了。”
程莐一直想着杨锐会给自己一个解释,哪怕骗她也好,只要他告诉自己他还是革命的,那么她便会立马投到他的怀里,便如上次在天津那般紧紧的搂抱在一起。可当自己问这些的时候,杨锐的回答忽的让程莐一怔,然后她便沉默了下去。
夜已经很深,初冬的寒意透着打开的房门飘了进来,看着只着单身的程莐,杨锐心中怜惜,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道:“练的很累吗,已经是冬天了,到时候会很辛苦。”
“为什么要立宪?”程莐看着他的眼睛,又一次的问到这个问题。
女人真是烦人,杨锐微微的皱眉,道:“这是革命的需要。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
“不能!我就是要知道你为什么要立宪?”
“是不是在你心中只有革命?若是这样,那我还是回去睡觉吧。”杨锐说着就起了身,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身望着她道:“什么时候你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别人的时候,那就来找我。另外,记得爱惜自己,你若不在了,我也活不好。”
又是一次无果的见面,回到房中躺在铺子上的杨锐如此想到,他只觉得自己与程莐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种隔膜,而这种隔膜便是革命。自己是不能向她坦承所有秘密的,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怕她不小心会告诉别人。一旦泄密,挑拨士绅和满清内斗失败不说,光是假借立宪渗透进基层的会员就很危险——复兴会会员不少,但还是不能遍及全国各县,对于多数要深入的县镇来说,派去的会员都不是本地人。没有上层士绅的推荐和本地士绅的保护,他们初到一县,是难以打开局面的。可一旦需要士绅的推荐保护,那自然就会被那些人知道一些底细,没有人会去帮助一些不相干的人。如此情形之下,假立宪一旦为士绅和满清所知,那迎接这些会员的将是一场抓捕,特别是在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他乡别土,便是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东想西想间杨锐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夜他梦着程莐的时候,陈天华忽然闯了进来,他和那天在留学生会馆看到的一模一样,身魁面广,一身留学生的打扮,没戴帽子,披着头发在那里吟唱着猛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