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谢晓石道:“估计是不能来吧。”
于右任不再发问,一会进去的军人就把灵柩抬了出来,放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码头,往东京而去。
复兴会烈士的到来以及在日曜日的葬礼让整个东京的中国人,特别是留学生都沸腾起来,满清驻日公使杨枢慌的连忙照会日本外务省,要求日方取消复兴会诸人的葬礼,日方起先没有答复,只待他一而再的照会才告知葬礼是符合日本法律的,日本政府没有正当理由去阻止侨民的合法行为。杨枢无奈,只能发电到北京,要求北京军机处和日本政府上层磋商此事,不过电报去后便无信回,朝廷还在头疼怎么平复由沪上血案引起的排满高潮,同时更要竭力应对各国公使的谴责,根本不想再多生事端。
5月14日晨,东京神田区锦辉馆,昔日的写真馆(电影院)已经布置成了肃穆的灵堂,于右任看着侧厅里还在忙来忙去的日本仆人,对着林獬问道:“白水兄,这还要做什么啊?”
“哦。这……”林獬看着那些忙碌的日本人,也搞不懂他们要干什么,正想上前去问的时候,侧厅里的灯都是灭了,黑暗之中对面高墙上一束光芒忽然照射了进来,于右任没有看过大写真,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不过林獬在日本待的久大写真却是看过的,拉着他转身,这才看到后面的白墙上一些军人正在交战,大写真是没有声音的,不过他还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大写真放了几分钟就停了,当灯光再次亮起,于右任恍如隔世,东北、战场、复兴军这些之前在他脑海里只是文字性的东西,在那一瞬间鲜活起来。他期盼的又看向高墙上那个射出光芒的窗口,问道:“怎么不放了?”
林獬也是不解,不过他知道今天是会放复兴军大写真的,便道:“或许是放完了,或许只是在试放。今天的事情啊,我只是协理,真正管事的是荫阁。”
荫阁就是张承樾,也是同着复兴军一起来的,他的身份是南非军校一期,复兴军的总政委之一,不过这些于右任都是不知道的,只见此人虽然穿着一身威武的军服,但却像是一个文人。
待到上午的八点的时候,一切都布置好了,于右任站在锦辉馆门口,此时留学生的长队已经排到看不见的地方了,他理了理胸前的白花,持重的站在早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初夏的阳光从云层里透了下来,不过一会就消失不见了,这真是一个无比压抑的阴天。
追悼会很快便开始,最先一批学生进去之后便嚎啕大哭,陈锡民等人在东京少有同窗,但是邹容是在东京上过学的,又热衷与登台演讲,相熟的人很多,张继、章士钊、蔡锷、胡景伊、蒋百里、陈天华等人都是他的好友,这些人和他感情极深,还没有进去就已经热泪盈框。不过除了他们淘哭之外,更多的学生都异常的安静,死对于革命党者来说是无比激烈的,但作为不是革命者的他们,却还是觉得不要惊扰了亡魂。他们都是默默的进来,默默的对着五个人的大幅画像鞠躬,再把随身带来的白色纸花堆在了灵柩跟前,然后再低着头,神情哀伤的离开。不过,他们并不走远,而是沿着锦辉馆门前的马路一路排开,因为在几个小时之后送葬的队伍就要从这里出发。
于右任看着进去又出来的人群也有着说不出的感伤,但他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样。是因为现在锦辉馆里的同志?还是因为在沪上牺牲的同志?还是……还是因为这个民族被奴役几百年、这个国家几近瓜分?这些原因在他心里一一翻过,他都不能确定。
在他思索的时候,追悼会已经临近结束了,灵堂之上张承樾开始上台说话,于右任看不见他,但他的声音却通过广播传到锦辉馆外面:
诸君,今日我们在此和邹容、陈锡明、吴宝地、徐烈祖、王世徵五人道别,待今日之后,他们便要安息了。他们中有些已为人父、有些还是独身一人;有些性格激烈、好与人争辩,有些喜欢独处、只喜读书;他们中有四川人、有浙江人、有江苏人、有福建人……不论怎么去看,他们都有诸多不同,但不管怎么的不同,他们都是汉人、都是战士。
他们有的是毒死的、有的是炸死的、有的是中枪死的、有的绑住了被刀桶死的,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不管他们死的有没有价值,都让人觉得是那么的惋惜、那么的心疼。不过,比这更惋惜、比这更心疼的是——虽然他们都是为国而死,可他们却没有办法在故土安葬,所以我们只能把他们安葬在这异国他乡。
这些人为了这个国家抛却了头颅、洒尽了热血,但这个国家的当政者却根本不把他们的牺牲放在心上!他们唯一想要的就是维护其独裁的统治,确保其享之不尽的富贵,而今天我们倡言革命就是为此!不把这个腐朽残暴的王朝推翻,那我汉人将永受奴役之苦;不把这支离破碎的江山变一个颜色,那我中国永无奋起之日。昨日,在关外倒下的是五人,在沪上倒下的是十六人,可明日,将会有千万人重新站起;今日,诸君几千人在这里祭奠故去的他们,但来日,将有更多的人来祭奠已死的我们……
张承樾话快要说完的时候,从锦辉馆的侧面出来一队的军人,于右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威武整齐的军人,他们有这同样的身材、同样的举止、同样的步子,白军帽、白手套、以及那深绿色的、耀眼且干练的军装,所有一切加在一起,让人不得不惊叹居然有如此威严的美。似乎步子都是算好了的,只待张承樾的话说完,他们刚好到了锦辉馆的门口,屹立不动!
祭奠很快就结束了,当馆里的学生出来的时候,顿时被外面的威严的方阵给惊吓到了,但很快里面的人就把他们往外推开。预定出馆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五辆马车已经在馆前等候,每一具灵柩一出来,带队的军官便喝到:“预备!敬礼!”
随着这一声敬礼,两百只白手套缓慢而整齐的举到了眉梢,在他们缓慢的敬礼中,时间也像是变缓慢了,周围的一切都寂静无比,只有风吹翻动树叶的哗哗声,一种淡淡的哀伤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心;五具灵柩,五个无比灿烂的生命,五次缓慢而庄严的敬礼,这似乎不够,但又似乎是够了。军人的生与死,本就在这一记敬礼中,而对于他们的祭奠,也只在这一记敬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