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无言,多少也欣赏幕僚的本事,既捆了他来,也不再多疑,与他商量两日后的行动计划。幕僚提了多点意见,发现他于用人这一块有些迟疑不定,便追问前因。
梁佩秋遂将厨娘和张磊一事说了,幕僚叹息一声,道:“你要行违逆之事,怎可拖泥带水?若照你所说,身边这些人,有谁真正可靠可信?”
譬若他,以为拿捏一个相好,就可用他。
换做其他人,一个相好而已,比得过自身性命吗?即使家小被屠,也有自私叛逃的懦夫,只能说张磊和厨娘,刚好是其中两个人而已。
“你切不可为这区区二人因噎废食,还是我刚才说的,你看看身边这些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何信他们?”
梁佩秋说不出话,时年率先站了出来:“安狗鱼肉乡里,祸害百姓,死不足惜!”
“自他到任,景德镇就一片乌烟瘴气,他擅自改建,致我兄长死在河滩下,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他还掳了我未过门的妻子,送给那好色成性的县令,可怜我那小媳妇,怀胎十月难产而死,孩子竟被恶毒嫡母弃于城郊暴毙而亡!这帮喝老百姓血的家伙,我早就想把他们千刀万剐!”
在座不过数名护院,皆义愤填膺,杀欲毕露!
幕僚对梁佩秋说:“你看,人心并非不可用。有了他们,你这三分胜算,可变七分。”
人总有私心,小家小室间,利益当前,可若涉及大家大国,那就不是简单的利益了,“你要相信,像你一样的人,像徐少东家一样的人,还有很多。景德镇瓷业是百姓安家立命之根本,即是他们活命的依仗,若要夺他们依仗,不啻于夺他们性命,用好这一点,千万人难及。”
于是,第二日幕僚寻了个由头,去浮梁县衙和县令喝酒去了。借由说书先生的口,有个故事正在暗流下口口相传,梁佩秋照例去瓷庄、码头、茭草行、三窑九会办事处,只没再去御窑厂,和平日行径无异。
当晚安十九犯了头风痛,叫大夫回家针灸,夜里又点了安神香,一夜睡到天明。次日穿戴完毕,草草用了早茶,便和等在外院的梁佩秋碰头,一道去试马。
及至码头附近,安十九察觉不对劲,立刻叫停马车。左右护卫当即上前,就见帘子揭开,一把匕首抵在安十九脖子上。
不远处,景德镇百姓揭竿而起,正爆发大型的“打派头”游行活动。
安十九一行车马被堵在去往码头的南北夹道,没有退路。他环顾四周,忽而大笑:“好啊你个梁佩秋,居然敢劫持皇帝亲派官员?”
到底还是他轻敌了,未料想一个贱民,竟有如此狗胆!他干爹在内廷是个什么角色,朝堂内外皆知,若非如此,怎容得他一个太监到地方上作威作福?自逼走杨诚恭,杀害徐稚柳与夏瑛,至此数年间,试问整个江西,有谁还敢同他叫板?便是省里头的大官,见到他也多礼遇,区区梁佩秋算哪根葱?
安十九才要威吓,就被横空而来的一棵大白菜给堵了回去:“你算哪门子的官员?可有官衔?”
“我奉命前来督理窑务,可不就是御……”
“闭嘴吧你个狗太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些人,早就豁出命去,意在今日一诀。安十九见状也不再费口舌,趁着车驾不稳,一脚踢向梁佩秋残肢,高呼道:“今日杀贼者,赏黄金万两!”
一场霍乱由此开始。
安十九出行试马,随行人员虽不多,但重赏之下也出现了不少匹夫,护院们更是杀红了眼。管事的一听消息立刻去县衙求助,县令颠倒一夜,仍在醉梦中。幕僚原以为拖得这一时,渡口那头应已收尾,届时砍了安十九的人头,县令也无办法。不想安十九未雨绸缪,竟瞒过所有人,就在城中废弃窑口豢养数千名私兵。
那些私兵闻风而动,铁蹄争鸣,踏破安平小镇。
待县令惊醒,忙差了官兵前去压制。
此时安十九被追截到渡口,前后夹击,已无退路。他不由地挥动长剑,狂笑不止:“好啊,没想到我安十九也有今天!”
他发辫散乱,衣衫褴褛,遽然回首,剑指几步之外的年轻男子。
剑上全是血痕,他神色阴鸷,对男子说道:“梁佩秋,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活吗?你可知,当日我曾亲自佩戴那条丝绦将徐稚柳杀害!”
“你猜他见到那=条丝绦是何心情?他必然以为是你杀了他。在徐稚柳心中,是你杀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