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躲了多久?”
“先躲了两个多月,后来到处辗转,我也记不清了,总有个三年。”
“你撒谎。”梁佩秋上前一步,双目肃寒,“张磊出卖徐少东家时,同安十九一伙,事后并未遭到怀疑,仍长久蛰伏于湖田窑。一直到第二年窑口失火,我开始清查内鬼,张磊自杀,安十九自觉有异,才开始寻找你们的下落,至此应才两年余,怎么会是三年?至于当时节令,应谷雨前后,并非盛夏,死在盛夏的是徐少东家。”
这老妇人颠来倒去,一堆漏洞,显然那几年一直和长随有联系,所知也并不在少。
张大娘当即慌了,还要再解释什么,就听一声巨响。
山中飞鸟惊而乍起,扑棱棱吓起一大片。
梁佩秋回到堂屋时,风波已平,时年端着猎枪抵在张大娘儿子头上。梁佩秋端详猎枪良久,回想藏于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原来是他想错了,不止有眼睛盯着他,还要枪口对着他。
左右一行也都后怕起来,未料想这家中竟还藏着枪!要不是东家警觉,他们都被骗过去了!
这回,不消怎么威胁,张大娘就将实情和盘托出,并在屋后树下掘出一只铁盒,内含书信数封,有当年徐稚柳和夏瑛的通信,亦有被安十九截获后,伪造的信件。
张磊将被安十九胁迫过程一一书下,留作保命之用。
原来张大娘一家早在安十九掌控之中,至徐稚柳死后,安十九防备渐松,张磊求到一次探亲机会,同家人商量脱身之法。那时张磊已知安十九怀疑到时年身上,必要以此示威于梁佩秋,于是计划趁着火烧湖田窑的当晚,毒死看守出逃,而他自己则自尽以断后路。
其心思缜密,有胆有识,非寻常人。
时年早知放火害自己的人是张磊,对此虽感震惊,更多亦是失望。他到徐稚柳身边时张磊已在,且年纪大,为人稳重,颇得徐稚柳重用。
张磊多在外院走动,他小孩子一个,没什么忌讳,就陪在徐稚柳身边,可出入内院,同阿鹞年岁相仿,大小也是个玩伴。
他自觉分工恰当,并不嫉妒张磊,待他亦是尊敬。多年以来,由徐稚柳往下,窑内大小工待他都极为尊敬,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背信弃义,害了最敬重他的徐稚柳!
时年已不觉得失望,满腔痛心,为徐稚柳叫冤:“你们真是黑心!当年公子待张叔多好,打赏必不用说,每年所得布匹衣饰,哪回不是分作两份,一份寄回瑶里老家给亲生母亲和弟弟,一份同等分量的给张叔?他知道张叔家里困苦,妻子病弱,还有儿子要养,事无巨细都放在心上。”
说什么聚少离多,儿子怨恨父亲,他差点就信了。那些布匹银钱,何止一丁点?换作平常人家,早就衣食无忧了!
“张磊在湖田窑二十多年,公子待他如师如父,始终不忘少时情谊,对你们一家人更是掏心掏肺,可你们如何待他?长在他身上,吃他的,喝他的,吸他的血,回过头来还把他杀了,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我……我们哪里知道安十九要杀他!”
张大娘说,“谦公是个好孩子,对我们一家有恩,我知道对不起他,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刀架在脖子上,难道我还能为他舍了自家孩子吗?”
“那你们至少也应该警示公子,若是,若是……”
“换作你母亲孩子被胁迫,你也会如此的。”
“我不会!”
时年面容被毁,伤疤可怖。他端着猎枪,仿若鬼刹,字字珠玑,“若我双亲尚在,他们必会与我共进退,誓死效忠公子。只有你,你们这帮贪生怕死之辈才会负他。若非你们,公子怎会死于非命?”
他的公子,以身殉窑,受尽非议。
他生平为窑业、为道义,为清平人间呕心沥血,换来的是什么?
屋门在身后合上,时年用力拭去泪痕,走到梁佩秋身边。
梁佩秋持拐立在山边,静默良久,说:“空山寂寞,料他们胆战心惊,日子过得也不顺,不如帮他们一把。”
“您的意思是?”
“天干物燥,若不慎打翻烛台?”
时年一震,瞥向那简陋的两间茅屋,继而看见门前几张裹满泥巴的薄饼,声音发紧:“孩子们也?”
梁佩秋与之对视,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悲痛。他并未直言,只是说:“动作快点,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