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同时年商量,此次回到云水间,恐安十九会往他宅子里安插眼线,或许需要时年到外面躲一躲。
时年说他早已有了想法,最好还是躲回窑厂去。里头天天烧窑,窑炕上就有睡觉的地方,湖田窑上下一心,若知晓他的处境,别说处心积虑瞒过安十九了,怕是他这个新掌门人,想从窑厂里找到他都得费点功夫。
梁佩秋想了想,这正是湖田窑团结一致的妙处。只要时年能得管事们照顾,这个看似危险的地方,的确是安全的地方。
不过,这个安全有前提,前提是湖田窑当真如肉眼所见般坚固,轻易不会被打散。
“另外,云水间曾是柳哥别业,安十九原先不知情,不代表不会疑心,我若说是王叔送我的,在王叔死后还常住这里,也会令他不快。安十九原提议让我住到他府里去,我拒绝了,或许想到这样会落人口舌,最近他在绣球弄附近另找了一处房子……”
三窑九会的办事处在绣球弄,离安十九的私人宅邸只有半盏茶的功夫,梁佩秋估摸着那新宅子是专门为他挑选的,以便就近监视。
“若他此次再提,我恐怕不好拒绝。”
“那云水间……”
“锁上吧。”
他终究等不到那夏日的莲蓬相近,满池荷花。
时年也觉得遗憾,满园春色才刚刚复苏,就又要落灰了。云水间所得片刻的安宁,就像梁上的日光,一寸寸偏移,终究灰暗。
后来回程的路上,梁佩秋一直闭目不言。偶尔几个蹙眉回眸,时年在他身上看到徐稚柳的影子,于是越发地恭谨起来。
五月里,为贺梁佩秋乔迁新禧,安十九为他大办一场筵席。年方十七的少年头首,圣上还御瓷了官位,景德镇几十年罕见的人才,各路人马纷纷赶来祝贺,席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梁佩秋喝得半醉,由人扶回屋内,乍然闻到一股脂粉香。那香味浓郁刺鼻,他差点吐出一地酸水,头也不回地指着门口方向低喝道:“出去。”
身后的女子附身上来,他猛一甩手,声音微颤:“我让你出去你没听到?”
“公子,是安大人叫奴家来服侍您的。”
“我不需要,你出去。”
“可是安大人……”
梁佩秋抬起头,再次说道:“出去。”
女子见他一身酒气,面色潮红,似是醉得不轻,可要说醉了,那双眼睛清冷幽深,隐隐含有威势,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主,忙捡起外衫退了出去。
门合上后,梁佩秋踉跄着回到榻边,身子一软,滑坐在地。
安十九其人疑心太重,又或是曾遭背叛,如今用他不假,亦处处提防他,试探更是常有的事。就说武昌会馆同江南会馆因建筑施工地址而械斗一事吧,前前后后掰扯半年余,后找到症结所在,江南会馆立刻重新申办了相关文书,亦请托三窑九会的同仁帮忙走动,希望安十九高抬贵手。
安十九面子上过不去,就把糟心事交由他处理,他晓得安十九容忍不了江南会馆,便挑对方建筑上的错,流程上的错。
双方协商到最后,江南会馆愿退一步,割地赔款,以达诚意。武昌会馆为求长远友好,当然同意,这桩官司总算有了了结,谁知报到安十九那里,他却开始不满。
安十九能有什么不满?不过是怕他公器私用,以此教训江南会馆过河拆桥罢了。老实说,他心里的确为徐稚柳不值,当初为那样的人东奔西走,如今那人为求自保,就将昔日之恩尽弃,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成为一馆之主。
他挑对方的错,不过小以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