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名在外,身上多少个专家名头,有他说话,自然信服不少。程逾白走近了,不轻不重看徐清一眼,笑道:“各位请看,这只龙纹瓶足部有菊瓣纹,和磁州窑画法相似,圈足厚度也符合标准,再看胎质,应是先在胎上涂白色化妆土,然后上黑釉,划刻龙纹,再剔划龙筋,黑白对比强烈,烧制方式应完全仿制磁州窑。”
程逾白说,宋代磁州窑有一件白地黑花枕,上绘猛虎,枕上题“明道元年巧月造,青山道人醉笔于沙阳”,枕底题“张家造”,是很齐全的陶人款,写明了制作时间、工匠、画师和作坊的名字。这只瓶子在足底标识出也写明了详细信息,与“张家造”别无二致。
尤其底足多为瓷器唯一露胎之处,可以辨别胎土的时间年月,通过底足的旋切痕迹,也能判断纯手工制作,足见其真。
只有了上述那些致命漏洞,不可能是宋代时期的真迹,而是民国仿品。
单论民国仿品而言,能被各国美术馆收藏,其价值可见一斑。买家们看瓶子价格一下子缩水不少,价值却没有小太多,亦是为数不多的仿古珍品,便又争抢起来。
徐清觉得可笑,再怎么仿,能把三龙仿成五龙吗?摆明了就是后世的新创,就是作假,根本不可能是任何一个文物的仿款。价格大大缩水,难道不是因为一开始用噱头糊弄人了吗?
谁知她刚要开口,手腕就被捏住。
她抬头看去,程逾白正含笑对买家们讲解什么。他手劲很大,她被捏得生疼,想甩也甩不脱,只忿忿瞪他一眼。
刘安看秩序恢复如常,请买家们依次回到原位,继续拍卖,程逾白则牵起徐清的手,将她拽出戏楼。一到外面他立刻松开手,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活了?”
徐清反问:“你为什么阻止我?”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你立刻离开这里。”
他招手叫保安过来。
徐清前脚才闹过事,程逾白好不容易解了围,保安怕她再惹麻烦,一左一右上来请她。她一动不动,只盯着程逾白:“你要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声音极是低微:“是我该问你吧?你要做什么?又是……谁在帮你?”
……
戏楼二层包厢,皮座上男人见拍卖没出大岔子,又回到先前和乐融融的气氛,拍拍胸脯长出一口气:“得亏一白来了,有惊无险,回头咱们一起去烧柱香,去去晦气。我认识一位得道高僧,灵得很,他就说我这次要受点惊吓,你看,这不就是嘛!”
“他怎么进来的?”
“谁?”男人一拍脑门,“你说一白啊……”
朱荣见男人话说一半没了下文,死死盯着他。男人被盯得发毛,忍不住拍了下滚圆的肚子,坐直了一些。
此人正是许正南。
许正南眼瞅朱荣是真生气了,心神也有点慌了:“我……我这不是……”
“你别怪他,如果你见过我手里的东西,也会打开大门请我进来。”说话间,二楼包厢门被推开,程逾白笑着走进来,拿出手机递给朱荣。
朱荣一看,脊背僵直。
“你怎么找到的?”
程逾白拿起高脚杯,给自己倒上红酒,坐在皮椅中呷了口82年的珍藏,才不紧不慢道:“这话就说来话长了。”
原本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去香港的飞机上,只临行前一天,老张突然来找他,说赵亓失去联系了。
他看老张神情凝肃,料想还跟之前的事有关,这一次不比替名风波,赵亓显然处境堪忧,老张不得已将所知和盘托出。
他说:“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有一点确实奇怪,赵亓每周都会去三宝蓬几天,他在那里似乎有一间旧作坊,因为有几次我在他家里看到瓷泥釉料的采购清单,量不算小,也不像是为了两生花试颜色,但他吞吞吐吐不肯交代去处,我有点担心,就跟着他去了三宝蓬,不过那里路不太好走,后来跟丢了,我就在附近溜达了几圈,发现周围有很多作坊,都在居民楼里,没熟人领路根本进不去。”
老张也很纳闷,赵亓在外面有作坊很正常,只是他遮掩的态度让人怀疑。
“赵亓家里你之前去过的,能看到的就是这六年来的全部,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根本上用不到采购清单里的数量。”
赵亓虽没有作品公开露面,但私下里还是没有放弃手作,偶尔一起出去采风,想尝试什么的时候,他还会和赵亓一起描红上色,提供画瓷的思路,只每次赵亓都拿素胎过来,没让他去过自己的作坊。
他不是没有问过,赵亓说那是他的私人领地,他想保留一点个人空间。
私密性这个东西很难讲,就说程逾白的作坊,也不是谁都能进得去。防止外行人、竞争对手窥探是一方面,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则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们确实需要自己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