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想往前走,只是难以迈过心里那道坎。可就像程逾白说的,一个试验的过程,倘若一直试到老死,未尝不能破解褐中带红的奥秘。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两生花只是一个起点,绝非终点,他何不如一边走一边看,怎知不会有别样的收获?
这些年怎么就一头钻进死胡同?此时此刻赵亓颇有一种受到点拨后云开雾明之感,他知道这样的顿悟不会早也不会晚,只会出现在这一天,当他真正见过褐中带红的玳瑁盏,那点执念也就放下了。
只是程逾白给的这个机会,让赵亓重回巅峰的机会,他终究消受不起。
不知想到什么,赵亓一双眼睛不再死气沉沉,却也充斥着难以消解的风霜。他感佩程逾白的苦心,说道:“流霞再美,也并非出自我手。一白,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强忍对流霞的不舍,大步离去。
程逾白知道赵亓这一次转身,已然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头。他忙追上前去:“为什么?赵亓,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无意接受任何不属于你的馈赠,你当然也可以从头再来,只如果褐中带红的玳瑁盏不是以赵亓的名字出现在世人眼中,那它还有什么意义?你又会遭受怎样的非议?你的女儿又能承受得起怎样的眼光?”
赵亓心中五味杂陈,纵听出程逾白威胁的意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摇摇头:“别再说了。”
“赵亓,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妨交易一回?我给你名,你为我谋利,你我皆大欢喜,所谓名节骨气,当真赛过骨肉至亲?你到底有什么顾虑?”
“我……”
“如果是对百采改革有想法,我们可以聊。”
“不是,和改革没关系。”相反,当他在讨论会看到那份详细周密的计划书时,他曾深深为之震撼。他和程逾白都是少年成名,有着相似的际遇和变故,他可以透过层层罗织的网,窥见程逾白心中明灭的灯火。
“你的思路和方案都很好。”赵亓说,“我希望你能成功。”
“那你为什么……”
程逾白当真不解,既赞同百采改革,为什么投反对票?他步步紧逼,直将赵亓逼到无路可退。忽而之间风灯停止了摇晃,一泓清光笔直洒落两人身上。
赵亓望着他,面露出生而无奈的悲戚。
“一白,你我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你应该懂我。”
程逾白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有难言之隐?”
“我很感谢你,让我醒悟过来,只是对于百采改革,我很抱歉。”
程逾白还要开口,赵亓急急打断:“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做不到。”
赵亓瘦弱的身躯抵靠在墙上,一张面孔布满沧桑,即是那清澈的流光,也无法涤去六年的尘埃。程逾白可以不考虑任何过程,哪怕伤害在所难免,只看着他,一个本该才华横溢却沦为困兽的年轻人,好不容易从阴暗处照到一点点阳光,他怎能当遮顶的乌云?
程逾白罕见的动了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他往后退一步,移开视线。
赵亓定定看他一眼,跑了出去。
小七立在门边,瞅着流光溢彩的玳瑁盏,陷入深思。天上哪有掉陷阱的好事?所谓古方,不过是用来宽慰赵亓的借口,明明废寝忘食历经六载才试出带红黑盏,赵亓不易,难道他就容易了吗?
程逾白推开门,大步走到江边。他紧抿着唇,被夜描得阴沉。
回想风灯下赵亓恐惧的眉眼,隐隐绰绰的念头一闪而过,只闪得太快了,程逾白没能抓住,捻着烟吐了口气。
一口气泄出去,胃里的痛复又席卷上来。程逾白望着江对面的灯火,不着边际地想到,今日遭此一劫,恐怕是忘了提醒小七,带自己去医院复查?
那人明明提醒过他,怎么就不能再提醒一次?
徐清睡到半夜,感觉枕边有什么震动了一下。很轻微的响声,明明不会听到,却好似感应般,被一种莫名的东西牵动着醒了过来。她拿起手机一看,是串熟悉的号码。
她一直没有给他备注。
这么多年,他们给彼此留下的好似只有这些忽远忽近的数字。
你的素胎干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头数到尾不过六个字。这算什么呢?道歉的梯子吗?对吞金兽而言,一句软和话是否比登天还难?
她看了一会儿,眼睛有点酸胀。她转过身去,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夜无声无息地,秋雨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