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女子就是加表工刚生产不久的妻子。为丈夫之死,她曾数次奔走衙门,然都求告无门,外间疯传湖田窑下的黑手,到了衙门竟是一桩无头官司,没人受理,自寥寥收场。她对湖田窑可谓深恶痛绝,更将面前男子视作杀夫仇人,恨到骨子里。
眼见敌人上门,她抄起手边的锄头,就要为丈夫报仇。徐稚柳被喝退几步,忙阻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桩要事告知嫂子。”
“谁是你嫂子?”
“林哥身患绝症之事,不知您可知晓?”
就在锄头落下的一刻,女子动作停住了,懵然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嫂子可否容我进屋详说?”
女子将信将疑,但看徐稚柳面目清朗,一副君子做派,到底还是放下戒备。听完徐稚柳的话,女子捂着脸哭泣不止。房中婴儿听到娘亲哭声,也跟着哭嚎起来。
徐稚柳不得已上前抱起婴儿,抚着孩子脆弱的眉心,低声安抚。
女子这才确定,丈夫之死果真另有隐情。有一日丈夫喝得大醉回家,她本是万分气恼,却听他醉梦中说自己患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忆及刚刚出世的孩子和年少妻子,实在放心不下。
初时听到,她权当丈夫酒后胡言,并未放在心上。可第二日丈夫清醒后,就告诉她一定会为她和孩子挣得一份前程,让他们没有后顾无忧。她当他说笑,自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没有多久,就传来丈夫在倒窑事故中身亡的消息。
安庆窑的家主王瑜体谅她孤儿寡母,送来一大笔抚恤金。她想起那日丈夫出门前说的话,方才惊出一身冷汗,心道此事不简单。
而今徐稚柳深夜上门,更是证实此事。
“林哥主动找我,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为湖田窑争个头首,只希望我在他死后能照拂你们母子,替你们安顿好后路。”徐稚柳一面抱着孩子,一面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推至女子面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个清平处落脚,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吧。”
“我不要,这里就是我家乡,我为何要走?”
“这些年景德镇不大太平,想必你也知道原因,若被人知晓你丈夫之死,乃是同我的一场阴谋,定会为你们招致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届时生前为安庆窑效力的你的丈夫,恐怕也会落下个背主的骂名。你想孩子长大后,被人指着骂自己的父亲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吗?”
女子一听,立刻从徐稚柳手中夺过孩子,心惊之余,方才感到后怕。只看着桌上的银票,她实在不敢触碰。
那是用孩子父亲的性命换来的……太烫手了。
“他找你,你就答应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要有赢得民窑之首的全胜把握,又要让安十九相信他的谋略,面对一个父子为妻小精心策划的前程,面对那风雨中黄家洲百姓苦苦的哀求,他确实无法再遵从本心,做一个好人了。
徐稚柳再无多言,转身即要离开。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拍响声:“林嫂,我是小梁,我……我可以进来看看小宝吗?”
徐稚柳脚步一顿,与女子面面相觑,两人俱都慌了神。徐稚柳率先反应过来,打量屋内上下,闪躲到内室门后。
女子见他藏好了,心急之下将银票一把揣进袖中,理了理衣服头发,方才应道:“我来了。”
门开后,梁佩秋略显拘谨地冲她作揖,说道:“林嫂,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
“不敢不敢。”
他在安庆窑是把桩,属于加表工的直属上司,丈夫在世时也常提起这位小神爷,没有架子,对窑内上下都很是照顾。
女子让开一步,说道:“家中简陋,您随便坐。”
梁佩秋这才往里走一步,不着痕迹地四处看了一眼。在女子要为他添茶时,他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这么晚来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