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那日子过着过着,好像就不是我的日子了。老师在学校和社会都有很大的影响力,推荐我去参加设计师新人大赛,我获奖了,程逾白通过他的人脉,帮我高价卖出了获奖作品,说起来那是我靠自己双手赚的第一桶金,还多亏了他。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我。我有了一点点名气,廖亦凡就来找我一起合作,去陶溪川创业,我想多赚点钱,就答应了。”
廖亦凡承担了几乎所有琐碎的事务,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设计作品。她知道,她的东西比廖亦凡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学生好卖,一开始也确实如此,可越到后来,情况越是艰难。
有时候她不吃不喝精心设计的一件作品,甚至不如程逾白随手捏的一个小玩意儿好卖,值钱。
为什么?
“你知道吗?那就像一个不停循环往复的黑洞。爷爷得的是糖尿病,定期要打胰岛素,并发症很多,每天泡在药罐子里,我为了赚钱,要打工,要创业,还要兼顾学业。
我老师可严格了,稍微有点懈怠就要被骂,每次最怕的就是他检查作业。他那双眼睛跟火眼金睛一样,一下子就能抓住我的毛病。他说,清啊,你得缓缓,你老是一种思路可不行,要尝试打开。而我呢,我每次想要好好沉淀一下的时候,总会有突发情况找上我,我根本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更不用说好好思考,好好休息,时间就像是被偷走了一样,我不停地奔走在路上,后来我给爷爷看我的设计作品,他总是很勉强地笑着说喜欢。
你不知道吧?他原来是木匠,手工很好,会做很多东西,家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他自己做的,我们那一带早期的旋转楼梯,也都是他做的。我问他我的作品有没有比以前更好,他说着喜欢,表情却很为难,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忙着赚钱。
我想听他的话,可一出门医生就把账单交给我。单子好长,我一条条地看过去,医生提醒我,他们已经尽可能照顾我家的情况,没有使用进口药物,报销系统会帮我减负,可我得先把钱交上来。
后来我听从廖亦凡的商业思维,开始做一些低俗审美的东西,很多客户都喜欢,批量生产也容易,我想着等我赚够了钱,再做自己喜欢的东西。那颗火花呀,其实一直都在我心里,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终于赚够了钱,想把它找回来的时候,它却消失了。”
徐稚柳终于发现,她与景德镇的距离,并不在于手作本身,而是她的心。
她的心飞得太远了。
手作就不一样了,相较于坚持原创的品德,手作更能给予一个创作者温度,那恰恰也是元惜时在节目里讲述的最打动她的一种情感,所谓爱与和平的奇迹,就是对传统陶瓷也好,对现代陶瓷也好,对不同艺术形式表达的陶瓷所共通的一种包容的、温暖的孺慕之情,就像四世堂对景德镇陶瓷,就像欧美对中国陶瓷,那种感情会把离开很远的心再拉回来,一点点,一点点拉回来。
她一直找不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就是因为离手作太远了,真的触碰瓷泥,看到它们逐渐涅槃的过程,或许她会豁然开朗。
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愿意给她机会吗?
徐稚柳不动声色地拿起小石子,丢向徐清。徐清在回忆中抽身,左右寻找石子的来源,继而一抬头,与马路对面的程逾白四目交接。
程逾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在深夜游荡,还游荡到洛文文附近。他听说了厂长大闹洛文文的事,洛文文将她暂时停职,等待调查。这几天对她关注的人有很多,圈子拢共这么大,协会里走一遭,什么话都能听到。
他猜她一定受了不小的打击,可能会气他,恨他或者恼羞成怒做出什么。他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她的反击,可她在做什么?
她居然在顾影自怜?
没有亲眼看到,他始终难以相信,她竟然也会有被打倒的一刻。那还是她吗?她就没有朋友吗?就不能给他打个电话?一个人来搬库存,运库存,还一个人对着黑夜自言自语?
她就不能低个头吗?就一定这么要强?
吴奕曾经笑言,她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可这只小强,如今看着竟如此的刺目,如此的悲哀,如此的可怜,他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拳,想一拳头击碎眼前的所有。
她不该如此。
她绝不该如此。
而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程逾白在静息几秒后,转身大步离开。徐清颤抖的心,倏然间又掉下去,彻底地掉下去。
看吧,他果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徐稚柳想,他又一次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