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号。”
程逾白目光幽深。
小七飞快地看他一眼,只觉恐怖。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底在干嘛?!这房子也是,本来在江边就独树一帜,再来这么一出真就毛骨悚然。
忽然动作一顿,18号?他想起来了,有一年程逾白不知道抽什么疯,开车十几小时去给一位老人上香,老人姓徐,遗照里头发花白,面容慈祥。
程逾白给徐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起身时额头都磕红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给谁磕头,就是景德镇陶瓷界的泰山去世,几条街的人排队磕头,他也只是到灵前鞠了一躬。
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这茬?
小七沉默地给程逾白处理完伤口,把碎瓷片一把包起来准备扔掉。程逾白拦住他:“放着吧。”
“不扔吗?”
说不好,总觉得今天这个日子,扔东西不合适。
程逾白说:“找时间我修复看看。”
小七眉头打结:“已经碎成这样了,还能修复?”
整个碗就巴掌大,一摔更是面目全非,甚至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只个别用青花绘制的图案可以一窥究竟。碗底有个标识,应是作者的名讳——谦公?
历史上没有这号人物嘛,想来并不出名。虽说是个古董宝贝,但他哪有那个美国时间来折腾小玩意儿?
程逾白没再说话。
一根烟烧完,他重新走回窗边,江边早已没了人影,好像从始至终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他屈指弹了弹烟灰,迷离视线中白雾翻滚,在窗户上泅出水迹。
在他脚下原是古老的窑厂区,千百年前上承御窑厂,下接狮子弄,家家户户皆夜不闭户,窑工坯户遍地皆是,大家为瓷而生,为瓷而作,令那窑火彻夜不熄,景德镇火光漫天。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失手打碎春夏碗,血迹融入碎瓷片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发生转变,古老时光里沉睡的人即将苏醒,远在异乡的故友业已归来,等待他的将是比今夜更大的一场暴风雨。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许多年后,程逾白望着“一瓢饮”三字,直叹可笑可悲。
当然,今夜只有一点点疲惫。
他在天光微亮时分再次入睡,没有多久又被唤醒。此时上午十点,前临昌江后靠西岭山名为“一瓢饮”的手工陶瓷工艺店准时开门,比往日不早一分,不晚一秒,精准得令人骇然。
一瓢饮仿古江南庭院,门庭低矮,梁枋漆红,白墙黑瓦,屋檐侧旁有一“莨风”亭阁,立于葱茏树木之间。闹中取静,秀美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