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坐起来,身子就像被割得稀烂的布袋,再也兜不住任何东西,仅剩的一些温热的血,混着雨水,顺着他的身子,流淌下来,在城头上,混着其他老兵的血,往下不断流。
他大概知道为何有歃血为盟这一说了。
有些艰难地扭过头,他看到了那个老头,因为这老头正抱着他。
他的身上也有很多伤,但似乎并没有太过致命,雨水冲刷干净他的脸,老牙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遥远的地方,看过这张老脸。
模模糊糊,却又让人印象深刻。
“我……我不成了,你的酒钱,算……算还了吗?”
老头儿没有太多的表情,那面容就像刀削斧刻,任由雨水和血水流淌着,渐渐露出本来的苍白和衰老。
“老牙,你倒是一样的光棍,从不欠人东西……”
老牙没想到老头儿能够喊出他的诨名了,他突然想起,或许,这老头儿,真能记住一万老卒的名号和出身!
他惨然一笑,花光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上的军牌扯了下来,他不想老头儿从他的尸体上拿走这块陪伴了他半生的牌子,将这牌子亲手交给老头儿,是他作为西军老卒,最后的尊严!
家人反对之时,他仍旧娶了那姐儿,他曾经以为,那是他做过最爷儿们的事。
在外头受尽屈辱,吃尽苦头,却让姐儿锦衣玉食,过得满足安乐,他曾以为这也是最爷儿们的事情。
直到姐儿死了,他入了伍,混到了西军里头,他也曾经以为这是最爷儿们的事情。
他从不欠人东西,他直来直往,他无牵无挂,他狂放不羁,无数的士卒死在他的前头,他却能够活到现在,他曾经以为这些,都是他最爷儿们的事情。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最爷儿们,是因为临了能够喝他的酒,能够扯下军牌亲手交给他。
老头儿接过带着体温的军牌,一如先前那般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