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垂首走进去:“奴才也不知,祁玉公子什么也不说,就只跪在那里,奴才怕他跪坏了身子,这才不得不来惊扰陛下。”
皇上无奈,匆匆吩咐宫人给他更衣,甄贵妃又气又恨,陛下已经一个多月没来她的宫里了,昨夜好不容易装病请过来,却又被这个贾祁玉给搅和了!
再怎么恼恨,面上还要笑盈盈的劝道:“陛下,想是孩子闹情绪,让宫人去安抚一下就行了,您还是再休息会儿吧。”
皇上也觉得有些歉疚,又怕她记恨贾祁玉,一边穿衣一边道:“一会儿朕来你宫中用早膳。”
甄贵妃这才高兴,上前殷勤的给皇上扣扣子,又撒了两句娇才放他离开。
皇上一出甄贵妃的宫门,就立刻脚步匆匆起来,远远的就看到贾祁玉跪在那里,他急忙上前将人拉起:“一大早的,你这又是做什么?”
贾祁玉执意跪着,拱手道:“陛下,学生是来请罪的。”
皇上更是一头雾水,又笑着上前扶他:“好好的,请什么罪?来来来,起来再说,朕恕你无罪。”
贾祁玉:……
如此他的戏还怎么演下去?
贾祁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陛下,昨夜里家中老太太与家母参加宫宴,不知听谁说了贤德妃娘娘在宫中被人刁难,病了也无药可医,她们心疼娘娘,要学生来宫中说情,但外男不得议论后宫之事,学生本不欲理会,然而老太太因此生病、太太也哭泣不止,姐姐于宫中步步艰难,学生此举未免太显冷血,学生既不愿陛下为难,又无法违背家里,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故此只能来宫中请罪,请皇上免去学生伴读的身份,于家中侍奉因此事茶饭不思的老太太跟太太,全了学生的忠孝两全。”
皇上不是傻子,贾祁玉刚说完他就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心里不由大怒:他身边如今就剩下个贾祁玉还能陪他说说话,二皇子身子不好,他平日不敢拿别的事烦他,只有贾祁玉小小年纪,却能帮他分忧,可这些人如今竟连这个孩子都容不下了,不择手段的逼他屈服,偏偏他那一家子也没一个省心的,帮着外人一起坑他,如今已然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皇上拉起贾祁玉,见他踉跄了一下,赶紧摸了摸他的衣服,果然冻的跟冰一样,不由斥道:“你有事就说事,跑这里跪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吭声,等冻坏了身子,以后有你遭罪的!”
说着又斥责旁边的宫人:“还不快去拿手炉,他在这里跪这么久,你们都是死人,只知道干看着?”
贾祁玉拦住他:“陛下,是学生自己心里有愧,故意不让他们惊扰您的。”
皇上又心疼又生气:“你也是实诚,就这么干跪着,也不觉得冷!”
贾祁玉低头道:“学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祁玉啊,你要好好努力,这江山并不是朕一人的江山,朝廷也不是皇上一个人的朝廷,朕心里疼你,但也要顾及朝臣,就犹如朕疼二皇子,可同样有很多无可奈何一样,你的前程朕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可能坐到多大的成就,也要看你自己的能耐。”
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贾祁玉就安心上课去了,宫里的风声向来是刮的最快的,昨夜贾府的事情,今日一早不知为何就传遍了,贾祁玉坐在上书房里,都能听到外面窃窃私语说他冷血冷情,先是恩将仇报对他极好的皇后娘娘,如今又冷帽旁观亲姐受罪而无动于衷等等。
待贾祁玉眼神扫过去,那些议论声立刻停止,过了会儿又开始,就这么反反复复,让人烦之又烦却又无可奈何,犹如故意折磨他似的,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断有私语声传来,而且越传越多,仅一个早上,几乎全宫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十二皇子气怒不已,差点要打了那群人,被贾祁玉紧紧拉住,心里庆幸黛玉昨夜想出了法子,幸好一切都被她猜中了,如今流言传的越凶,那个幕后推手反而越会被皇上恼恨,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果然皇上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从早朝下来,有几个大臣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立刻跟着来到御书房,说是贾祁玉不念皇后之恩视为不忠不义;不顾亲姐死活视为不仁不孝,如此之人实难堪为伴读,以免带坏了十二皇子云云,告状之人被皇上狠狠斥责了一顿,心里果然对幕后之人越发恼怒,只觉得一切都是冲着自己而来,让人查了流言是怎么起来的。
侍卫很快来报说有人从德妃宫中出来不小心看到的,心里怜悯故而多说了几句,之后有人知道这是贾祁玉的亲姐,所以流言才越传越广。
皇上不是傻子,凡事都会多想几分,贾元春是甄贵妃举荐,如今却又任由她吃苦;与德妃共掌一宫也是经过她们精挑细选的,德妃如今没有娘家依靠,虽然位居四妃却没有底气,贾元春也不担心受了欺负,而且十四皇子一向最是拥护八皇子,德妃与贾元春等于共在一条船上,可如今显然一切源头都是从德妃宫中开始的,让人不得不多想几分,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正在这时,甄贵妃打发人来请皇上过去用早膳,皇上心头正恼火,自然没了好语气,冷冷将宫人打发了,还话里话外敲打了甄贵妃一顿,让甄贵妃又恨又恼,在宫里砸了好几套茶杯泄气。
二皇子从外头走进来,见皇上沉着脸,便笑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听说那个小祁玉一大早就发了神经,好好的觉不睡,天不亮愣是跑来宫里扰父皇好梦,把皇上从被窝硬叫起来了?”
皇上忍不住笑了:“你听谁说的?”
二皇子指了指门外:“外头都在传,说小祁玉跟后宫争宠,把皇上折腾的不让睡觉。”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还在想这孩子什么毛病,结果一进来就看到父皇在发火。”
皇上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软榻让他坐下:“这些人都恨不得朕早死呢,你常年不在,朕身边如今就剩这么一个贴心的,没事还能说说话,可那些人见朕把他拨给了十二,生怕朕已经打算好要立老四,急急忙忙的想把他拉过去,如今眼见他不为所动,干脆就风言风语的打算毁了他,先头皇后那事被朕压下去了,如今他家里也跟着别人来扯他后腿,他们针对的哪里是祁玉,分明就是见不得朕身边有个贴心的,不想让朕好过!”
二皇子劝道:“父皇莫要烦恼,自古以来圣位本就如此,以前的皇帝自称孤,高处不胜寒,不过儿臣观祁玉这孩子是个心性坚韧的,之前父皇说过他的身世,一个孩子能从那样的境地爬起来,还能脱颖而出,可见这孩子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他今日来请罪,看似是被逼无奈的妥协,实则是一种反抗,对那些逼迫他的人以及贾府的一种抗争,所以父皇不必忧心,那些人自以为能用这种方式逼得这孩子不得不认输,只怕他们没想到反而激起了他心里的抗拒,得不偿失。”
皇上叹道:“祁玉跟你小时候颇为相像,当年朕外出征战,皇后病中卧床,你被宫人欺辱,也是趁着朕回来,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揭发了出来,与当年祁玉血淋淋的爬到朕面前求救,简直一模一样,看到他朕总是会想到你,总想着对他多疼爱几分,就像如果当初能对你多用心一点,也不至于让你的病耽误的如此严重。”
二皇子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许久没与父皇下棋了,父皇要是不忙,陪儿臣下一盘吧。”
贾祁玉来的时候,就正看到二人在下棋,两人也没理会他,他干脆就自己站在皇上身后看,直到一局结束,二皇子才笑着抬起头:“祁玉可会下棋?”
皇上笑道:“你可别小看他,不比你的棋艺差。”
说着站起身让开位子:“行了,你俩玩吧,朕还要批阅奏折呢。”
二皇子就伸手请他坐下:“来陪我下一盘。”
贾祁玉从善如流的坐下,刚下了半局,二皇子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原本想换个姿势,却突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贾祁玉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住,手不小心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心里却徒然一惊:中毒!
那边皇上也吓得连忙跑过来,一边大喊宫人去叫太医,一边扶着二皇子靠在大迎枕上:“想是下棋太费精力,累着了。”
二皇子的脉象分明是中毒已久,贾祁玉不敢随意窥探,只能站在一旁帮着倒茶,皇上叹了口气,对贾祁玉道:“祁玉,你先出去吧。”
贾祁玉躬身行礼离开,直到出了御书房,神情才凝重下来:皇上显然并不想别人知道二皇子的身体状况,包括自己。
那么四皇子呢?他知不知道?
四皇子到底是因为二皇子中毒才开始争储的,还是早有打算?这个毒到底是谁所下呢?与四皇子有没有关联?
贾祁玉心里一团乱麻,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知四皇子,如果四皇子知道此事,就说明他与二皇子是真的兄弟情深,或者这毒本就是他下的,到时自己的多嘴反而会引的四皇子跟陛下起了戒心;可如果不说,二皇子如今的身体显然已经没有争夺储位的能力,那么他就是一大助力,万一四皇子不知道,心里对他保持疑心,时间久了,会不会让八皇子反而抓了把柄?
“祁玉!”肩膀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贾祁玉回过神,看到楚扬站在身后,他笑道:“你身子好了?”
楚扬在原地蹦跳了两下:“没事了,多亏了你。”
贾祁玉却喃喃自语:“也不知老天给我这身医术,为的是什么?救不了最在意之人,如今连旁人也要犹豫再三。”
楚扬奇怪:“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贾祁玉摇头:“只是周围好像有一团迷雾,辨不清方向,若稍有不慎,也许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楚扬笑了笑:“那索性就站在原地等一等,太阳总会出来,待到迷雾消散,方向自然就清楚了。”
“如果等不得呢?或许会错过时机。”
楚扬道:“你深陷迷雾之中,又如何确定你所对着的是敌是友?”
贾祁玉肃然一惊:是啊,他如今看不清前路,即便是四皇子,自己又有几分把握?仅仅凭借十二皇子,对于争储来说,分量轻的简直如同一个笑话。
楚扬拍了拍他的肩膀:“祁玉,凡事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贾祁玉点头:“我明白。”
身后突然一阵喧闹,两人回过头,见十二皇子跟孟涵宇跑过来,便停止了话题,十二皇子跑到他们身边,指着贾祁玉大笑道:“祁玉,你今天太牛了!”
贾祁玉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孟涵宇也大笑:“听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宫门刚开你就闯了进来,愣是把皇上从甄贵妃的床上拽起来了。”
贾祁玉脸上一阵尴尬:“胡说什么,我天快亮才来的。”
十二皇子幸灾乐祸道:“甄贵妃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着父皇了,昨夜好不容易装病把父皇骗过去,本来是想给她的哥哥谋差呢,结果却被你早早的扰了,事情没办成不说,听说早膳时还被父皇斥责了一顿,在宫里丢了大脸,如今宫中到处都在传说你犯了神经,居然跑去与后宫争宠,结果还争赢了!”
其他两人听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唯独贾祁玉脸一红:这都哪跟哪啊?不过八皇子使计逼他,如今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是活该!
正说着,就见八皇子一行人结伴而来,看样子是往御书房去的,路过他们身边时,十皇子狠狠瞪了贾祁玉一眼:“不知好歹!”
贾祁玉神色淡淡,垂首行礼后,压根没理会他。
八皇子似笑非笑的停住脚步,意味深长道:“你果然有能耐。”
贾祁玉垂首不语,八皇子也没纠缠,就此错过,淡淡留下一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冷,二皇子自从在御书房发病后,之后居然又发起了热,皇上依然没对外说明真正原因,只说身子亏损,有些不耐寒,而四皇子最近也是频频进宫,贾祁玉心里逐渐有了猜测,于是更加闭紧嘴巴,全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