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说这事儿我早就料到啦,要么刘封死,要么咱俩死,终究难以共戴高天,并立此壤——黄公衡还诈称若肯拥戴刘封继位,使其得入成都,前事皆可不论呢,我从来就没有信过他的话。或许因为情势所迫,刘封会暂时羁縻、安抚我等,可是只要等他站稳了脚跟,必取你我项上首级啊!
所以于今之计,只有尽快设谋除掉刘封,并吞他的部众,然后上下一心,严守雒城、成都,则无论国家还是你我身家性命,才能有保全的可能性。
吴懿问:“计将安出?”李严就说了,我从前就有所布置,在中原地区广为散布相关是宏辅的谣言,计点时日,也该起到一定效果啦,即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动摇其心,若能使他叛魏自立那是最好,即便不能,也希望能让他暂且后退,延缓攻势,所谓“养寇自重”是也。只待魏军一退,不必要太远,退至绵竹即可,则刘封当面之敌势稍缓,必然想要转过头来对付我等。而咱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假装被迫示弱,放其归入成都,然后设圈套取其性命……
于是即遣秦宓来说是勋。秦子敕进了魏营,一番侃侃而谈,被是勋全当马耳东风,但是秦宓并不气馁,请是勋摒退众人,说有密事相告。是勋也挺好奇他还有什么说辞——这大概也是职业病了——便即应允。
他当然也考虑到了,莫非秦子敕欲单独相对,想要谋刺我乎?可是瞧瞧面前这老头儿也五十多了,消瘦清癯,仿如风中之烛,入帐之前搜过身,又没带什么兵器——我好歹也练过几天武啊,腰间还有佩剑,有何可惧?
倘若换了一个不知名的蜀使,或许是勋还不敢如此托大,但秦子敕嘛,他也是久闻其名了,就史书所载,主要功劳就是出使过几回东吴,把张温驳得哑口无言而已,从来也没有领兵打仗的经历。这就一纯耍嘴皮子的文士啊,有什么本事能做刺客?
所以大着胆子摒退众人,单独与秦宓相谈。秦子敕一瞧没有别人在了,便即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是勋说:“宓今来此,实李正方所遣也,正方前使人传布谣言于洛中,云都督有叛魏之心,欲使都督君臣相疑,乃可从中取事耳……”
是勋这回是真的茫然了,心说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啊?你秦子敕竟然将如此隐秘事向我合盘托出,难道是欲效张松献地图,想要背主求荣不成吗?
就听秦宓续道:“今观都督神情,料已有妙策相应,是正方无能为也,则蜀必灭。蜀灭无妨,但恐火焱昆岗,玉石俱焚,城破之日,吾主亦不得全也……”
是勋闻言,略一思忖,终于恍然大悟,当即质问道:“卿言汝主,得无为振威将军耶?”
第三十六章、铁券丹书
这“振威将军”,既非曹魏军号,也非蜀汉军号,乃是前汉建安六年,曹操以汉天子之命,策拜益州牧刘璋之号。秦宓说就怕成都城破,自家主公也不得保全,是勋心说你家主公是谁了?肯定不是刘封啊,应该也不是刘禅——蜀汉若灭,刘禅不死也要做阶下囚,罪有应得,怎么说得上是“玉石俱焚”呢?那么就只可能是一个人——蜀中故主刘璋刘季玉是也。
马谡为是勋打探蜀中风俗人情,早就有了回报,说蜀人多思刘璋。其实刘璋跟刘备压根儿没法比,后者是凤凰,前者是草鸡,刘璋治蜀的时候,蜀人也大多不服他,思得明主而取代之。可是谁想到等刘备上台以后,很多蜀人反倒又转过头来思念起刘璋来了。
刘璋对于蜀人来说,本是外来户,重用东州士——那是他老爹留下来的旧班底,不重用也不成啊——抑压巴蜀大姓。然而刘备同样是外来户,不但同样重用东州士,还带来了大批荆州士和原从将领,把蜀人给压制得更狠。说白了,刘璋治下的蜀地土著是二等公民,等刘备入川以后,更降格变成了四等公民。
而且刘璋统治的后期,为了平衡麾下势力,控制逐渐尾大不掉的东州士,隐隐有重用巴蜀土著之意,刘备可一丁点儿这种想法都没有。所以虽说刘璋暗弱,刘备仁厚,可是土著士大夫反倒更倾向于刘璋——至于老百姓,刘备连年征战,尚且得不到足够休养生息的时间,百姓并无得利,故此也未必倾心相服。
在原本历史上,要到诸葛亮治蜀以后,始得民心归附——当然啦,被抑压的封建地主还是不满意,时不时要搞点儿小动作出来。对于地主阶层来说,谁管国家是否昌盛,政治是否清明啊,只要给我足够的上升通道,可以保证家族安泰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