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本来这回是勋不打算带老荆去的,对他说:“汝将届知天命之年,但护卫别业,照顾妻小可也,何必再登疆场?”老荆笑着拍拍胸脯:“主公得无以为吾老矣?虽不比廉颇,一餐尚可食八升米……”是勋心说你也就饭量大罢了,还敢比拟廉颇?——“况此战若能成功,天下定矣,乃可马放南山,铸剑为犁,含饴弄孙……”是勋一开始心说瞧不出来啊,老荆竟然会用成语了,学问见长哪,可是再听着就不成话了——含饴弄孙?你儿子尿布摘了吗你就想孙?
总而言之,老荆虽无见识,也知道这是有生以来能够赶上的最后一场大仗啦,因而坚决要求跟随上阵,还说:“吾历年得主公赏赐,亦于乡中购田二百亩,此战既归,乃可荣养。”是勋说那好吧,你就跟着去——不管怎么说,有这十多名百战老兵跟在身边,他心里也更踏实一点儿。
除部曲外,是勋还带上了女婿夏侯威、弟子田彭祖,此外还有一个子义——实孔融遗孤也,本名孔鱼,年方十七岁,才刚行过了冠礼。
行列齐整、旌帜飘扬,直出城南宣阳门。亲朋友好皆来相送,是勋下马逐一见礼,堪堪别至王粲,他细一打量,就见王仲宣比往年更加清瘦了,面色蜡黄,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儿。是勋不禁拉着王粲的手,嘱咐道:“比年以来,相识多故,固天寿尽也,亦不免使人感伤。仲宣虽少,体质素弱,吾多番告诫,读书不可过劳,用功不可过深,惜不听也。今方而立,却躬腰塌背、须发半斑,直若五旬,设不讳,世间失一大贤,《登楼》竟成绝响!可不慎欤?当安保尊体,毋使我虑也。”
王粲淡淡一笑,说我天生就这样,大概在娘胎里受了损,从来细胳膊细腿,弯腰曲背,其实健康状况倒还算好啦——“宏辅长吾,必死我先,勿辞也。”
是勋心说得了吧,在原本历史上你就壮年即殁,估计这条时间线上也长寿不了——也不知道等我出征归来,是不是还能见到你……倘若自己的记忆没有错,鲁子敬也就这几年的时光了……
想到这里,不禁一股悲怆的感怀油然而生。
第十五章、知交零落
是勋想到,自己少年时初从曹操,所识之人,至今亡故者数不胜数,印象比较深的有太史子义,有陈元龙,有荀令君、荀公达,有孔文举,还有任峻、李乾、郭嘉、戏贤,等等……程仲德七十多岁啦,上回就几乎没能赶上曹操救援关中,等到了地方刘备都已经退了,于是施施然继续归乡养老,估计此生再难复见。
唉,就连自己也已经四十多岁啦,倘若仍然窝在穷坳里做贫农,估计这就该收拾收拾准备咽气了——此年间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也就四十岁左右,官宦贵族,营养好一点儿,医疗水平高一点儿,或许能够活得长久一些,但陆陆续续的,同辈逐一辞世而去,就连曹孟德,估计时间也不会太长啦。人到中年,心态与少年时大不相同,渐有日暮而途穷之叹。
想到这里,脑海中便有前一世熟悉的旋律回响,乃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当下不自觉地便脱口而出,口占一诗道:“长亭连古道,草木秋蓼蓼,昨日尚荣华,而今颜色老。天地如逆旅,光阴一过客,浊酒尽余欢,知交半零落。情愫心之病,文章身之患,执手看泪眼,努力加餐饭。”
诗才吟罢,前来送别的儿子是复赶紧凑过来,低声道:“大人慎言,此诗似不祥也。”是勋淡淡一笑:“星辰未可算,文章未可命,龟蓍未足恃,占卜未足信——何来祥与不祥?”
便即笼起双手,朝众人深深一揖,从部曲手中接过节旄,持之跳上马车。众宾齐声诵祷:“愿太尉早定西土,混一山河,归谒天子。”
就此迤逦向西,一路匆匆而行——就怕自己还没能赶到关中呢,那边儿刘封和刘禅就已经打完了,从而错失了天大的良机。是勋本打算再辅佐曹操,好好积聚个几年,到时候便可以泰山压卵之势,将刘备集团一举扫灭。若真有数十万大军在手,后勤粮秣也供应得上,只要主帅不是夏侯楙那般天生废物,又岂有赢不了的道理?打仗固然离不开奇谋秘计,终究实力才是第一位的,就好比原本历史上,诸葛孔明天下奇才,可是实力不足,屡次北伐就都铩羽而归。如孔明所有并非一州之地,而是跟他初出茅庐时为刘备所谋划的那般跨有荆、益两州,你瞧曹真、张郃、司马懿再有本事,能够拦得住他吗?
然而正如曹操所言,突然之间天赐良机,敌人露出一个天大的破绽给你,傻瓜才不会趁机去玩偷心一拳哪!是勋就不相信刘封全力去攻刘禅,在这种情况下,汉中仍能秉持法正“周易重门之义”,守得跟铁桶一般。只要魏军能够顺利通过南山上各条孔道进入汉中,这仗就算是赢了一半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