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伏地奏道:“妇从夫行,若夫请辞,妇有何言?唯念初于归时,公姆慈爱、夫妇相敬、兄弟和睦,未识今日生分若此!妇尝闻,外间有诬太子谋害子文者,此真弥天之谎、极天之冤也。一旦居位,谤便随之,既如此,何如卸去,归就藩国,或可免兄弟离心也……”
说着说着,不禁清泪两行:“妇初入门时,太子弱冠,子文、子建尚幼小,徘徊膝前,妇似嫂而实姊,亲密无猜。今天不假年,子文薨逝,本已椎心刺骨,而况诬为儿夫所害耶?若妇死而能清白儿夫,死亦可也——陛下明察!”
曹操轻抚甄氏的肩膀,不住口的安慰,说好啦,好啦,别哭啦,我知道子文之死跟子桓没什么关系,然而——“外间所传,空穴来风,或有人欲诬子桓也。卿以为谁欤?子建欤,子盈欤?”
甄氏答道:“子建耿介,子盈聪慧,同为兄弟,安忍相害?太子不肯害子文,彼等亦不肯害太子也。此必丁仪所为……”
曹操猛地一瞪眼:“汝如何知道是丁仪奏朕?”
甄氏慌了,脱口而出:“此太子语其吏,妇偶听闻……”
曹操追问道:“太子如何说?”
甄氏从来不会撒谎,仓促间只好实话实说:“闻太子云,丁正礼为陛下勘子文事,在在指向于吾,得非子建所使耶?吾必杀之!”说完了赶紧补充:“妇知子建,必不办此,或丁仪妄为耳。”
曹操冷笑一声:“汝知子建,独不知子桓耶?!”伸手推开食案:“朕倦矣,汝可退下。”甄氏慌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磕头:“请放归藩,以全儿夫。”曹操哼了一声:“或如汝愿。”
当然这一大套话,卢洪不可能全都侦探明白,也不可能跟复读机似的备悉无遗转述给是复知道。他只是说了一个大概,先是曹操谈到了“车载簏绢”事;随即曹操提起曹丕请辞太子事,甄氏既为两个小叔子做保,又说漏了嘴,道出曹丕憎恨丁仪,曹操因而不喜;最后甄氏磕头请归藩国,曹操冷哼道:“或如汝愿。”
是复心说这无知妇人,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吧,身在天家,阴谋秘计围绕之下,你光老实孝顺管蛋用啊,差点儿把老公也给折进去了吧。听曹操最后的话语,似果有易储之意,兹事体大,赶紧关照卢洪,说你今天就当没来,而这些话我也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回府向是勋禀报,光说了前半段儿,是勋和桓范就都长舒一口气,以为易储的危机算是基本上度过去了。是复眼神一飘,干脆就把后半段儿给咽了——若被父亲得知太子储位不稳,必要设谋拯救,然而皇帝最近脾气是越来越暴,要是万一也把自己父子给牵扯进去,那可如何是好啊?再说了,曹丕本是陈群的靠山,跟自家父亲理念不合的,似这般太子,废就废了吧……
第八章、奇峰突起
甄氏在曹操面前吃了瘪,回去以后是如何向曹丕禀报的,不得而知。但隐约得到的消息,曹丕近年来多纳姬妾,本来就日渐疏远甄氏,此后夫妇二人更是连着吵闹了好几回,皇后卞氏被迫亲往东宫,去为他们小俩口排解纠纷……
然后就是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某日丁仪在府中遇刺,被发现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口气,扯着嗓子高叫道:“太子害我!”曹操遣校事密侦此案,在勘察现场的时候,不期然搜到了丁仪与鄄城王曹植的多封往来书信,曹植在信中请求丁仪“候太子疏虞,即可密奏主上,使失宠信”,还承诺“孤若得国,正礼当为宰相”。
丁仪官为右刺奸,是权势已可凌驾于卢洪之上的大特务头子,为人倨傲、忌刻,多次构陷朝廷大臣。据说昔日毛玠被贬,即有丁仪从中推动,其后选部右侍郎徐奕又因与之不和而遭谗毁,外放魏郡太守。尚书仆射何蘷尝面斥丁仪,属吏傅选劝他:“仪已害奕,子宜少下之。”何蘷回答道:“彼为不义,适足害其身,焉能害人?且怀奸佞之心,立于明朝,其得久乎!”丁仪听闻此言,即发何蘷阴微事,贬其为苍梧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