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心说究竟是我劝你投降啊,还是你劝我投降啊?当下微微一笑,命部曲传话:“兄言谬也。曩者纣王无道,周因以伐之,顺天安民;今汉无失德,曹操以臣犯上,实簒僭耳,何得可比?”
庞延当即反驳:“汉自桓灵以来,用宦官、外戚而践躏士大夫,何言无失德耶?昔周文王亦殷纣之臣,武王不肖乃父,用兵弑君,何得不云篡僭?要在天意如此,五德代兴耳。兄逆天而行,岂可久乎?”
庞统有点儿不耐烦了,便道:“兄若肯降,待以上宾;若不肯降,可守此城,候我攻之。何哓哓若是?!”
庞延闻言,哈哈大笑,随即将手中马鞭一举。只见他身前城壕之中骤然跃出数名军卒来,平端早就上好弦的蹶张劲弩,标准庞统,一时并发。
事起仓促,庞士元根本来不及躲避,身旁部曲也不及遮挡,矢力本足,又比弓箭方便取准,只听“扑扑”几声,皆中其身。虽然身披重甲,仍有两矢破甲透入,插入庞统肉内,庞统不禁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庞延见已射中,便即打马归城而去,城门也立刻合拢。
等到蜀军把庞统救回营内,已是面色惨白,吐血不止,处于弥留状态了。赵云红着眼睛前来探视,庞统握着他的手,喘着粗气道:“吾本志死,死亦何憾?惜乎不得见汉室重光也。子龙不必再攻鄠县,可速绕城而北,与陛下合,谏言西取陈仓,慎勿延误!”说完话就咽了气,享年三十六岁——跟他在原本历史上竟然同一年中箭而亡。
众将皆怒,就要强攻鄠县,屠城以过,赵云好不容易才给拦住了。于是便舆着庞统的尸体,绕过鄠县,渡涉渭水,北上去与刘备会合。
庞统在鄠县中箭的前一天,正好就是曹真约期与刘备会战之日。吕蒙虽然劝不住曹真,但利用捡拾妇人衣冠的不要脸举动,终于使得弥漫全军的愤怒、浮躁情绪逐渐舒缓下来。于是翌日两军交锋,关羽诈败而走,曹真在吕蒙的劝阻下,竟然一步都不追赶,只命士卒朝着关羽的背影大声嘲骂,然后鸣金回营。
这一来反倒激怒了关羽,挥军反身来战,被魏营中万箭齐发射退,就连关云长本人都臂中一箭,回来一检查,簇上竟然还敷了毒药!好在这年月真没有足够的技术造出什么剧毒来,而且“保质期”有限,非常容易失效,关羽也不用刮骨,寻军医用净水清洗创伤,涂上解毒拔疮的药剂,估计有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
刘备无奈之下,只得使张飞断后,拔寨起行,转向陈仓。乐进出安陵城追击,却为张飞设伏击退,折兵数百。随即刘备就在茂陵附近接到了庞统的尸体,不禁大放悲声,几乎哭倒在地,还一时口不择言,竟道:“此乃天欲亡朕欤?!”
谏议大夫杜琼听闻此语,闷闷不乐,返回帐中。他有一名弟子叫做谯周,年方弱冠,就问老师您有啥心事吗?杜琼叹息道:“今庞士元死,天子乃出不祥之语,此非汉祚将亡之兆欤?”谯周趁机就问了:“昔有当涂高之谶,周徵君(周舒)以为象魏也,其义若何?”
杜琼低声道:“魏,阙名也,当涂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谯周说如此说来,那曹魏顺乎天意,合受大统啊,可是老师您当初还与殷纯、赵莋等人一起上书,根据“赤三日德昌,九世会备,合为帝际”的说法,劝说今天子登基称帝,那又是何缘故了?
杜琼摇头道:“天子合为帝,以绍继汉统,然继汉者备,亡汉者又焉知不在备耶?”随即神秘兮兮地对谯周说,我刚想到一个问题——“古者名官职不言曹;始自汉以来,名官尽言曹,始言属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
杜琼和谯周都是巴郡人。要说刘备集团中最受信用的,是其元从集团,包括关羽、张飞、赵云、夏侯纂、简雍、孙乾等等;其次为荆州人,以庞统、徐庶为首——徐元直其实是颍川人,但他很早就因为世乱而跑荆州来啦,被荆州士族引为同侪;第三是东州士,如法正、李严、孟达等,乃从荆州、关中等地避难逃蜀,先侍奉刘焉父子,后来才归降刘备的;最后是蜀人,主要指降备的广汉、蜀郡人;至于一度在张鲁控制下的汉中人,在赵韪控制下的巴郡人,则只能依附东州士而存身。
所以如杜琼、谯周等辈,不属于前三个大集团,本身又只知谈玄论道,而无黄权一般的济世之才——杜琼倒算蜀中有名的经学家,但他所长更偏重于天文占验,也就是“纬”——故此不得重用,早就觉得呆这么一割据政权里没啥前途啦,就此始起异心。不过这俩货都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也就在朝野间煽乎煽乎悲观失败情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