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复微微一笑,躬身道:“诸侯立国,士大夫立家,何有异耶?”
在古文当中,其实并没有完整意义上的“国家”一说,《易经》云:“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其实国与家之间应该加上个“顿号”,代表的是两种不同概念。周代分封诸侯,诸侯的产业就是“国”,诸侯再命士大夫,士大夫的产业就是“家”,要等秦汉以后,分封制度逐渐衰微,国才和家统合为一,产生了“国家”的新概念。
所以是勋问是复,你认为应该是国、家,国在家前呢,还是应该是家、国,家在国前呢?在你心目当中,何者更为重要?是复却故意混淆概念,搬出古老的说法,意思是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只有小大之分,本没有轻重之别。
是勋摇摇头:“若士大夫各爱其家,则国何存?”是复针锋相对地回答道:“若国不能保安各家,存之何益?”
是勋追问道:“汝能使爱家而国存,存国而家兴否?”是复答道:“儿不能也,然阿爹可。”按照你此前跟我透露的理论,只要招揽更多的同盟者,拧成一个整体,使各家都能够得到足够的上升空间,那么自然家兴而国盛,不会有家、国完全对立的情况出现啦。
是勋莞尔一笑:“汝得之矣。”所谓“破家为国”,终究乃下策之下策,是被逼至绝处而无可奈何做出的抉择。能够做此抉择的虽然是仁人烈士,但自己还真没有决心走到那一步去——要是能够坐看家兴国盛,除非有自虐倾向,或者一心卖直邀名,谁愿意抛弃其中之一啊。
于是右手食、中两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动,良久才说:“陈长文乃可为相矣。”
按照勋所苦心设计架构而搭建起来的曹魏政府,可以说是汉武帝以来权威最盛、权柄最大的政府,内廷势力被极大限制,君权就制度上而言,已无法与整个官僚体系相抗衡——当然啦,制度是制度,实际是实际,想用大政府模式压住曹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曹操却首肯了这一制度,关键问题就在于,政府权限虽然增加,单独相权却反倒大受压缩。
汉初以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为三公,曹魏同样是群相制,却把数量扩大为六人;更重要的是,旧时三公皆可立府,通过自命的僚属去掌控政府机关——比方说相府设置丞相司直一职,直接插手本该御史大夫执掌的监察权——而曹魏的六相却并不具备此种权限,他们所能运用的,全都是正经政府机构官员。再后来政归内廷,而大将军等多录尚书事,实际是以一人或一机构而专断朝政。曹魏则几无此弊。
说白了,相权和政府权重了,皇帝就省心;具体各相或各部门权限轻了,各相、各部门之间相互制约,皇帝就放心。
然而诸相之外,却独有一个部门、一两位长官,权力极大,几可凌驾于相权之上,那就是——吏部和吏部尚书、侍郎。对于绝大多数官僚来说,政令的颁布和实施,国家能否搞得好,都对自己影响不大,吏部如何考核和安排自己,才是至关重要的。一句话,握住了人事权,就等于捏住了官僚系统这条巨蛇的七寸。
因此继续任由陈群呆在吏部尚书这一重要职位上,实在对是勋太不利啦——尤其曹丕既已被立为太子,陈群的靠山更加稳固——还不如明升其职,暗夺其权,让陈群去做宰相哪。
只是如此重要的人事变动,曹丕是绝对做不了主的,在曹操西征归来之前,只能预先做些准备,却不可能达成具体成果。所以是勋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具体谋划,还得他跟是复爷儿俩商量着,慢慢来……
第二十二章、争战渭北
魏天子曹操斩谢徵祭旗出师,才离开洛阳不久,就觉得好生无聊。
曹操当然不是头一回率军出征,可是此前都是跨马横槊,亲自鼓舞鞭策将士,亲自与谋士们规划行军路线、粮草运送,日子过得非常充实。然而此番以天子之尊而出,却被迫安坐在华盖高车之中,由侍从、宦官伺候起居,行军的具体事务亦皆有司负责,完了向皇帝汇报一下就得,曹孟德不禁觉得浑身难受,真是闲得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