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呦,这就是“谗慝小人”吗?对人心的理解果然很深刻呀。是勋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是曹宏的话还没有完:“孟德亦知天命矣……”曹操也五十多啦,所谓“知天命”之年了——“宏辅尚且青春,所虑将来,不在孟德,而在嗣子。今若不择,必罹异日之忧——安有作壁上观,使天择卿君之理?此非宏辅素日之所为也。”你并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啊,怎么能够让老天爷来帮忙挑选未来的主君呢?
说到这儿,话锋突然一转:“宏辅,卿其为曹氏谋,而乃不身谋耶?”你就光为曹家考虑了,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前途好好考虑考虑?
是勋听了这话,猛的一惊,忍不住就抬起头来,仔细观察曹宏的表情。就见曹宏微微一笑,把声音再度压低:“我家自平阳相国(曹参)以来,世为汉臣,今将代刘者,实非其裔,乃阉宦后也,岂不可笑?今吾兄弟无后,正脉将绝,而螟蛉继之,即得宝位,于我何所加耶?”说到了,曹操那一支不过是螟蛉养子,不是我曹家的正根儿,他们家人当不当皇帝,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吾兄弟无后,所留一脉,今从是氏,乃欲卿之奋扬耳。卿独不为是氏计,而为曹氏计,甚无谓也。”我们正根儿曹家就光留下一个闺女儿,如今跟了你了,她能不能得着幸福,全都维系在你的身上。但你偏偏不为自家考虑,却要去考虑曹操的曹家,有意思吗?我能高兴吗?
说完这些话,老头儿站起身来:“吾倦矣,宏辅其思。”你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吧。随即把是勋单独撂下,自己甩着大袖子颤巍巍地离开,去洗洗睡了。
是勋忍不住双手一摊,长叹一声:“噫,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跟你们这种小人就说不到一块儿去啊……
他就此在郯县城外定居下来。然而曹宏终究并非是勋同族之亲,他要是住在曹氏庄院,是为寄居,与其身份不附。好在曹仲恢积年老吏,即便卸任多年,在海州仍然手眼通天,从中牵线,乃使是勋半价购得了附近的庄院一座,两家相距仅仅数里而已——比之大一些的村庄,也就村头走到村尾。其它购置田产,勾通与各地庄院、作坊的联系,自有鱼他负责,是勋乃可高卧,日以读书、娱儿为乐。
同时是家情报网的新中心,也很快转移到了郯县,关士起仍然负责其事。仅仅半个多月以后,便有两桩重大消息传来:
其一,曹操于安邑城北,涑水岸边,规划奠基,打算起造一座高台,名字也拟好了,就叫铜雀台。是勋闻信,不禁哂笑——想不到都邑虽改,而此台仍成,这是不是说明曹操骄心渐起,奢心并长啊。他忍不住就低声吟诵道:“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可怜,曹子建好好一篇《铜雀台赋》,他如今尚能背诵的,却只有这演义上硬塞进去的两句了……
再想想自己此番归乡,一避孔融可能遭戮,二避曹氏诸子争嗣,如今算起来还有三避也,那就是躲避铜雀台的落成。在原本历史上,曹操召诸子台上,使各为赋,野史还有说召集文臣武将,宴饮、比武为乐的,这要是身在安邑,万一也被曹操叫过去,不请我喝酒,倒要我也做篇赋来看,那可怎生是好?!
老子闪得倒真是及时。只是以这年月的工程速度,究竟哪年哪月才能修完啊?可千万别一拖一两年,偏偏等我返回安邑方始竣工……
第二个消息,郑浑当日返回雒阳,便即严刑逼审魏讽、任览,命其承认构陷国家大臣,及诽谤魏王之罪,并且要求供出同谋来。魏子京嘴巴是真硬,任你诸刑具备,全身上下无一块完肉,就是死不认账。好在那任览是个软骨头,任凭郑文公搓扁捏圆,不但安什么罪名就招什么罪名,并且还把包括刘伟、张泉等朋友们全都给攀扯出来了。
郑浑便即上奏朝廷——他胆子还不够大,扯出来的不多,也就一百来个,而且没什么重量级人物——御史大夫郗虑不敢自专,乃移文曹操。曹操大怒,即发旨将陈祎、魏讽、任览等尽皆斩首弃市。至于他们那些“同党”,有后台的幸免于死,或流放或苦役,没有后台的亦一律处死也。
据说因为此事,竟连皇帝刘协都亲自下诏,慰藉曹操,并且表示——这事儿可真真正正的,跟朕无关哪!
【托付恐不效之卷二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