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说宏辅啊,你必须得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了。从前你的地位如同张良、陈平一般,或者运筹帷幄、设谋定计,或者出使各方,游说诸侯,但那都仅仅是“一旦之功”而已。如今你身任魏国的中书令,跟我一起坐镇后方,就应当仿效萧何,创“万世之功”才是。何谓“万世之功”?要能够稳定国家、发展生产,提高战争实力,只有国富民强,才能战无不胜。这会儿你还考虑前线该怎么打仗,担心会不会输,有意义吗?
是勋躬身拱手,虔心受教,但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今之萧相国,荀令君与阁下也。吾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实难企及,亦不识从何着力。”
荀攸正色道:“吾方误矣,宏辅前之所为,岂独良、平哉?实亦行萧相国之事,为不自知耳。议屯田、复商贾、立石经、兴学校、设官制、创科举,岂非万世之功耶?即以此心此志,安得处先叔父之后?”
你从前就已经做得挺好啦,只是自己还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而已。其实你真正的才能,还真不是定计谋、耍唇舌,而在于创设制度,提升国家的总体实力,只要继续遵循着这条道路认真走下去,你怎么会比不上我那已故的叔父荀彧荀文若呢?
荀公达谆谆教导,是勋心里的烦闷终于逐渐散去,云开日出。转回头来一想也是,自我穿来此世,投入曹营以后,已经做得够不错的啦。不过我也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又不是群穿,也没带黑科技,想要靠一己之力彻底扭转乾坤,平定天下,那不是开玩笑吗?不要低估古人的能力啊,曹营还有那么多智谋之士、忠勇之将呢,啥时候轮到我来独自喟叹,心忧天下呢?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先干好自己的事儿再说吧。
不过当时决心下得挺坚定,等到返回中书衙署,眼瞧着桌案上高高隆起的大摞公文以后,却又不禁有些犯懒。于是自己给自己找理由:荀公达也说了,我真正的才能是在创设制度嘛,这些日常行政事务本非所长,管太细了反而容易坏事——我又不是诸葛亮,也不想自己过劳死,还是按老规矩,发给左右仆射刘子阳和董公仁去办就好啦。
可是自己也不能光闲着,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担心前线的局势,还是继续搞自己的文教工作吧。是勋曾经试注五经,但是没能搞完,一则是学识不足,对于某些古籍、某些篇章还不敢动笔,二是别事分心,注着注着就莫名地搁下了。如今发下宏愿,我自己没有写书的本事,那就穷毕生经历注遍群书——换言之,把后世的很多思想、理念,尽量找合适的古籍或者当代书籍,全都给附会上去。
不仅仅五经啊,还得注左氏(那本就是郑玄的亲传)、注孟子,注各类兵书战策——包括曹操的《新书》——注《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乃至注《论衡》。若有余暇,不妨再注注《楚辞》啥的,做中国第一位文学批评家!
若然天下真能底定,迎来太平盛世,那这朝廷高官我也不当啦——政争实在太过可怕,也太过烦心——干脆挂个虚职、侯位,下半辈子注书、课徒以终老。真要是能够达成这一理想,即儒家所谓的“内圣外王”是也,说不定异日声名不在什么董仲舒、朱文公之下啊,也混个“夫子”的称谓——嗯,是夫子……我是夫子、君是夫子,乃人人皆为夫子也……
对了,还有件事儿也得赶紧去办——于是他纡尊降贵地前往夏侯府上,会见新的当家人夏侯衡,先问他,我曾经跟你爹口头商定过两家联姻之事,你知道吗?夏侯衡躬身答礼:“先父确曾言此,小侄知之。”是勋点点头:“则卿父身故,吾即卿弟之父也,乃欲代令尊督导之……”我想先收夏侯威做弟子,让他去我家住着,由我来教导,直至成年,可以吗?
夏侯衡怎么敢说不成?况且是勋文名如此之盛,兄弟能够拜在将来的老丈人门下先好好读几年书,那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啊。只是还得先打打预防针:“舍弟顽劣……”本是谦逊之词,才出口就觉出不对来了——说对方准女婿顽劣?你是打算坏了兄弟这门亲事吗?急忙找补:“非性劣也,然幼从先父,唯好弓马,不喜读书,乃请大人善加督责。”
是勋心说这本在我意料之中啊,夏侯家的子弟会有喜欢读书的吗?不过自己本来也不打算把闺女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纯读书人——诸葛亮倒是也不能打,却为天下骏才,问题那样的能有几个?而且其实没想把准女婿教成个状元之才,只是趁机调教他的性情,将来别成一纨绔子弟,也别成一家暴凶手,得对我闺女好才成。
于是即召夏侯威前来拜见。
是勋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夏侯威,他上夏侯渊家串门的时候,主人当然会把自己的儿子们叫出来跟是勋行礼,而且前阵子夏侯家办丧事,是勋前往吊唁,夏侯威也混在兄弟之中朝他磕过头。因为商谈过婚事,所以是勋还特意多瞧过那小子几眼,并且随口问过他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