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辽东最枢要、隐秘的内情,估计逄纪也打听不出什么来,遑论将来进兵之时作为内应了,诸葛亮建议是勋不要对这条线冀望过深——还是以扩充自家实力为当今第一要务。
然后是勋又派人请来司马懿,同样把沮授来书,以及逄纪的公信、私信,全都向他展示。司马仲达身为广阳郡守,与是勋居于同城,双方往来很是密切。是勋本来就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拉拢他,于是借口仲达于经典上不够稔熟,经常把他叫过来加以指导。
司马懿出身世家大族,所谓世家,其实全称为儒学世家,东汉一朝几乎垄断了知识传承和经典研究,基础当然不会差到哪儿去。但问题原本的官学为今文,很多世家——也包括河内司马氏——为了方便出仕,也皆以今文教授子弟,但通过是勋的努力,今文逐渐被排斥出官学之外,古文,甚至只是古文当中的郑学,一跃而成为最正统的思想。是勋本是就郑玄亲传弟子,靠着讲学、立石等举措,即在郑学中亦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如今郑门名义上的第二代领袖郗虑为了固权,又多方笼络,所以——这可是当世第一流的学阀啊,司马懿哪有不愿向学的道理呢?
是勋趁机肆意篡改、歪曲经典,以孟子之学为纲要,灌输司马懿国家、天下的概念,想要利用这些概念把他脑子里那点儿家族利益逐渐洗清掉。当然啦,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只是论起诡辩来,十个仲达都不是是勋的对手,或有疑义,往往被是勋驳斥得哑口无言。这反复被人灌输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你从前二十多年所学全都错了,只要时间够长,中间没有别人一棍子把他打醒,那就跟被催眠一样,迟早会痛哭流涕进而痛改前“非”的吧。
终究是勋也并不要求他破家为国,只是告诉他,国盛乃可家兴,执著一家利益而为天子,则国必灭,家必丧,执著一家利益而为臣属,则国必败,家必衰。
司马仲达也很敏,即便他并不真正信服是勋的理论,也知道这套理论将来必定占据统治地位,自己要是不努力攀上这辆车,未来的前途很难一帆风顺。于是他提出来,也想跟诸葛亮一般拜在是勋门下,当郑门的再传,是勋欣然允可,干脆把郭淮也叫过来,同时收下这两个徒弟。
这回把逄纪来信给司马懿瞧,仲达疑心病比较重,首先怀疑逄元图是不是真心的。是勋笑道:“彼非真心以向朝廷也,然真心以覆公孙,乃可用之。”司马懿沉吟少顷,突然又提出了一个是勋和诸葛亮都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既云阳仪放柳毅于外,或柳毅可用也。”咱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拉拢柳毅?那在辽东,可比逄纪能量大得多啊!
是勋双眉微皱,随即捻须微笑:“仲达所言是也,此真妙计!”
第四章、朝鲜新冢
是勋和司马懿在琢磨是否能够拉拢柳毅的时候,那位新任乐浪郡守正在列水北岸的密林边纵马驰骋。
时已近冬,寒风漫卷,原野上的长草大多枯黄,林间也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从骑吹响号角,从密林中赶出一群马鹿来,个个都为了度过即将到来的苦寒而吃得腹部滚圆、皮毛发亮,但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它们的反应力和奔跑速度。
柳毅勒停坐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角弓——马镫已经从中原传到了辽东,虽然辽东骑兵还未能全部加装,但以柳毅之尊,是不难为自己配上一付的。只是他终究文士出身,并无骑射之能,即便有了马镫固定身体,也只好驻马立射,要是真跑起来,手是断然不敢松开缰绳的,更别说开弓射箭了。
当下从鞬中抽出一支铁簇雕翎来,搭上牛筋弓弦,以套着皮扳指的右手拇指扯开如同半月,瞄准了一匹高大而惊慌的牡鹿,便是狠狠一箭射去。那鹿闻听弦响,惊得一竖两耳,后腿急弹,朝前便蹿,于是这一箭便擦着它的尾巴,黯然落到了空处。
柳毅大怒,重抽一箭,再度射去,却又被马鹿闪过——接连三箭,连鹿毛都未能射下一根。恼恨之余,干脆收了弓,举起手来狠狠一招,立刻从骑纷纷驰射,包括他作为目标的那头牡鹿,以及其它四头马鹿,瞬间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太守轻轻叹了口气,收弓入鞬——算了吧,自己本无勇力,便根本不该一时兴起,跑过来狩猎。他适才距离那头牡鹿不过三十步的距离,又是立射,竟然连续三箭不中,这要是是勋瞧见了,必然抚掌大笑——我的武力也就将将及格,柳先生您是跟罗敷女的年龄一样,“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吧?
因为是勋和司马懿正在琢磨柳毅,而柳毅也在怀想是勋。逄纪密传往幽州的情报,其实不尽不实,柳毅不能说是完全被阳仪排挤,这才被远放乐浪的,倘若他本无此意,即算阳仪再如何设谋、倾轧、进谗言,也休想将柳子刚赶离襄平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