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茂无计得脱,就此羁留辽东将近三年之久,这回听说啥,朝廷终于派人来了?赶紧冠带来见,一瞧还是个熟人嘛,于是排开众人,上前见礼。
他是挺激动,激动得都有点儿想哭,就好似流浪的孤儿终于见到娘家舅舅了一般……问题是勋问你为啥在这儿啊,却不好直言相答——身边儿全都是公孙度的人,就算自己不怕惹祸,也得考虑别把火延烧到好不容易得见的天使身上去啊。公孙度为人残暴好杀,天知道他会不会找个借口彻底跟朝廷翻脸?倘或不慎,是勋死了事小,自己恐怕也难逃那项上一刀啊。
所以只好含糊地答道:“州牧方有事顾问,乃留茂于襄平耳。”就理论上而言,公孙度是他的上官——上官有事儿找我,我当然得过来啦,而至于过来了多久,有没有入过郡……咱们以后私下再说。
凉伯方也是后来的曹魏名臣,志上有其传记,这点是勋是知道的,也曾经读到过,只可惜其名不著,事迹也没啥特别的,所以相关细节全没记住。因此他只是简单地跟凉茂寒暄了几句,还挺奇怪这人为啥那么激动呢?他是想暗示我什么吗?惜无头绪,只得作罢。
这回领着凉茂等人至州府门前相迎的,正是公孙度另一名亲信柳毅。当下柳毅、阳仪二人便领是勋入内,途中是勋似乎是随口问道:“袁氏二子,可入辽东否?”
柳、阳二人不禁对望一眼,阳仪老实回答:“已抵襄平。”是勋说那是朝廷派兵征讨的重犯,你们可知道吗?为何不擒之以献?柳毅一招太极拳的“如封似闭”——“本州所在悬远,加之乌丸阻道,信息不通,此前实不知也。如何处置,天使且与我主议之。”你去问公孙度吧,问不着我们,我们也拿不了主意。
是勋无奈,只好跟着他们进了公孙度的寝室。定睛一瞧,就见这位公孙将军斜靠在榻上,除了面皮显得有点儿过于红润外,也瞧不出有啥毛病——正当夏季,室中门窗皆闭,不大通风,脸红也在情理之中。
公孙度比曹操还大上几岁,但是保养得明显比曹操好,脸上并无多少风霜之色,须发乌黑,无一丝发白。他那是真正北方大汉的外形,大方脸、浓眉毛,鼻直口阔,看面相就是该当领导的……
两名侍女在榻后,一名青年男子在榻前,伺候着公孙度。是勋没去关注那俩侍女,却微微瞥了榻前的青年男子一眼——这人衣饰华贵,并非寻常仆佣。
柳毅、阳仪进门以后,便朝着公孙度深深一揖:“主公,天使至矣。”公孙度略微眯一眯双眼,皱着眉头望向是勋,目光似乎有点儿缺乏焦点。是勋琢磨着,这人大概是个深度近视啊,于是迈前两步,柱节而立:“丞相司直是勋,奉朝廷之命前来封拜公孙将军。”
公孙度仍然斜靠着不动,只是微微颔首:“本当亲至城外相迎天使,奈何贱驱偶染风疾,不能起身,还望恕罪。度为朝廷守土而已,并无尺寸之功,何得再受封拜?自当上书固辞。”
是勋心说你还不知道我要拜你做何官何爵呢,这就一口回绝?看起来你是真不把朝廷的禄位放在眼里,一心只想当土皇帝啦。他柱着节旄微微躬身:“能守土即功也,况将军前发大军以败高句丽,其王俯首而臣,岂非功劳耶?朝廷封拜,未可辞也,且待将军痊愈,便可受领。”
公孙度撇一撇嘴:“且待痊愈……”再说吧,再说吧。
寒暄既毕,是勋开门见山地问道:“此番朝廷出师,北讨袁氏,已于白狼山破之矣。今闻二袁遁入襄平,将军可知之乎?”
公孙度又是一皱眉头,心说天使为谁,我也派人去打听过啦,据说乃曹操麾下第一能言善辩之士——这种人最喜欢说弯弯绕的话,所以早就打定主意跟他胡兜圈子,所答绝不落到实处。但为何真见了面,说话这么直来直去呢?是我情报有误,还是这人转了性子了?无奈之下,只得直承:“彼等穷蹙来投,吾正欲上奏朝廷,请宽赦其罪耳。”那意思,先等我写了上奏,递去朝廷,擒不擒的,咱们再来商量吧,这当口不必论及此事。
然而是勋就是为了此事来的,如何能够不论?当下冷冷一笑:“袁氏篡逆,天下皆知,且袁尚有弑父之嫌,如此枭獍,安得求赦?”不等公孙度回答,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知将军留彼在侧,是欲自雄也,然为将军计,实非上策——望将军毋受其蛊,而自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