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他又遭是勋一喝,不自禁地就朝后一缩,但手仍然揪着是勋的缰绳,不肯松开。是勋瞪着眼睛,压低声音,急速地对他说道:“汝今犯我,朝廷降罪,即刘景升亦不可保。非止汝也,刘磐御下不严,岂无罪乎?”
黄忠愕然,手终于松了。
他是松了缰绳,是勋却突然转过头去,再又呵斥一句士兵们:“都站直了,既然从军,便要有兵士模样,安敢交头接耳?!”全场被他这一喝,瞬间便鸦雀无声。是勋一伸手,反倒捞住了黄忠的缰绳,一边继续催马向前,一边继续低声糊弄黄忠——
“吾奉天子命往赴长沙,使张羡北上,以夺孱陵,汝以为何故也?为使刘景升悬崖勒马,勿与袁绍勾结,勿犯朝廷之威。以张羡之力,能奈刘景升何?不过牵绊之也。汝今占据孱陵,使张羡不得北上,则刘景升必以为得计,将犯朝廷之威。斯时篡逆之形彰于天下,四方唾骂,乃丧晚节,汝为从恶,三族必诛。汝欲立功耶?汝实寻死也。汝忠于刘景升耶?汝实陷主于不义也。”
他也不跟黄忠玩什么虚的,张嘴闭嘴还是那一套,我这不是为了害刘表,我这是要挽救刘表。天下事,正说反说全都有理,但若想最有理,就必须先站稳了脚跟——我为天子使,我就是要为朝廷谋利益,只要刘表不明着反朝廷,你就不能说我错了。
黄忠听得是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是勋,并马前行。是勋又跟他说:“汝为战将,非可威压朝官者也,何不退至油水北岸,以阻张羡涉渡,则南郡自然无忧。若仍留此,可斩我头以献刘磐!恐吾今日死,则明日刘磐死,后日刘表亦亡,且三族诛灭,遗臭万年!”
说着话,两人就已经来到了队列的另一侧啦,是勋突然转身,马鞭一指:“我奉天子命诏汝等,即随我出城屯扎,不得再留于城内!”随即马鞭兜转,朝着黄忠马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记,两马相并,一起朝前奔出……
第二十七章、思虑操劳
是勋深切地明白,无论何种情况下,空口白话都是唬不了人的,想说服对方,就要有足够的实力。这实力可以是武艺,但强不强的,得打过了才知道;可以是智慧,但深不深的,得斗过了才明白。只有一种实力不必任何较量过程,自可一目了然,那就是——名位。
所以他特意不穿戴盔甲,仍然一身公服,跨马去检阅黄忠所部江陵兵。头上梁冠,腰间印囊,能不能唬住那些无见识的小兵不好说,但肯定能给黄忠带来相当的心理压力——名位这种东西,比什么“王霸之气”都要好用多了。他忽而与黄忠语,忽而与小兵语,完美地控制着唬骗的节奏,最终就靠着那三寸不烂之舌,把江陵兵给赶出了孱陵城。
这倒并不见得是勋本人有多强,而是对手太弱了。这年月的士兵大多没啥文化,将领们喜欢召这样的兵,因为便于管理,也便于煽动,但结果就是,士兵们毫无信仰和理念,你可以煽动,别人也可以煽动,东来风则西倒,西来风则东倒……
黄忠不傻,他明白自己在孱陵城内确实是呆不下去啦,因为军心已乱,就看是勋身后还跟着雄纠纠、气昂昂的数百部曲呢,此时再开仗,那是必败无疑啊。即便他个人武艺再强,领着一群随时可能崩溃的小卒,又能济得甚事?只是这时候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倒是可以奋起一刀,把是勋斩于马下,但那又有什么用了?正如是勋所说,既然刘表还没正式跟朝廷翻脸,擅杀朝官就是死罪,刘表不但不会保他,甚至还可能因为他连累到刘磐。想当初马日磾等持节关东,后来赵岐奉使荆襄,各路诸侯听不听话的另说,但表面上谁不是毕恭毕敬的?只有李傕、郭汜那种出身极低的粗鲁军头,才敢劫持甚至杀害公卿哪,刘表可还要脸。
是勋把黄忠和他的部队全都领出了孱陵北门,然后朝黄忠一点头:“汝可即渡油水,毋得自误。”说完话一拨马头,转身返回城内。秦谊建议,咱赶紧关上城门吧。是勋说不用——“此时闭城,是自示以弱也。吾便在城门处立,看谁还敢入城?!”
话音才落,就见黄忠也一拨马头,返身而回。是勋吓了一大跳,心说这家伙还不死心,难道打算单人独骑过来擒我吗?可是他话才出口,不好在门客面前食言而肥,只好硬着头皮强撑着,继续跟城门口这儿立马不动。
好在黄忠并没有过来擒他或者杀他的意思。双方马头相距三尺,黄汉升就马上一揖:“还请侍中书一道令,命忠移驻油水之北,也好向刘将军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