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得没事儿干,就又把那判卷和契约来来回回瞧了好几遍,顺便用手指蘸了杯子里的水,在几案上练了会儿书法——嗯,那契约上的字跟狗爬似的,判卷上的字倒还不错,也就比自己差个七八分而已……不知道是啥书吏写的呢,还是屠县丞的亲笔?
他之所以特意把宁可拘过来,是怕耿县令、屠县丞他们耍出杀人灭口的绝户计来。当案子还没审决,更没有得到郡府批复的时候,要是犯人突然死在牢里,那么相关人等都要承担管理不严的责任;可是如今郡中已经准了斩刑,宁可即便突然间不明不白的挂了,那些家伙的责任都要轻得多,顶多罚个一两斤铜而已。我靠他们都能吞没人家百万家财了,还在乎这一点小钱的处罚吗?
他派吴质去搜检宁家和隔壁老王家,是因为按道理契约应该一式三份,双方定约人各执一份,再抄录一份在官府备案。如今既然官府的契约已经被删改过了,那么要是能找出那两份来,就可以证明当初确实是借种生子,宁可不该死刑。当然啦,瞧耿县令那机灵劲儿,是勋和卢洪都怀疑那两份契约不是被毁了,就是也被删改过了——毁了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宁可本人是压根儿不知道老爹跟人家立过这种约的,所以契约藏在家中哪里,还是早就被老爹宁彤给毁掉了,他根本就一头雾水,说不定耿县令他们就没能找到,更说不定自己运气好,竟然这回被吴质给搜出来了。
可是自己真有这种好运吗?好吧,就算真搜出契约来了,救下了宁可的小命,可是顶多算屠县丞断案不明,也没法证明他跟黄县尉有勾结,要谋夺他人的家产啊。断错了一桩案子,哪怕是差点儿把个无辜送上了断头台,这罪过都不至于剥掉他的官服,而那最可恶的耿县令,更是完全可以脱身事外。不爽啊不爽,怎么琢磨都是不爽!
临近黄昏的时候,吴质和卢洪都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果然吴质就没能搜到契约,他还禀报说,隔壁老王初次告发宁可殴父的次日,县署就已经派人过去抄捡过了。至于卢洪,他说账目上多有删改,耿县令仍然以地方穷,即便官府也要经常取用旧牍的理由来搪塞,而库中钱粮虽少,倒是勉强都对得上账。一句话,耿县令没留下任何把柄来给他们抓。
虽然都在预料之中,三人仍然难免觉得颓丧。是勋最终只好对卢洪说:“只能看先生的判断是否中的了。”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招呼:“县尊请上官赴后厅用膳。”是勋扬声道:“把膳食端来此处便可。”门外那人赶紧又说:“上官远来,县尊特意备下了酒席,宴请上官,请上官勿辞。”
是勋瞥了卢洪一眼,卢洪捋着胡子,微笑点头。于是是勋就吩咐吴质和管巳好好看管着宁可,先别让县里的人把他提走,自己带着卢洪,出门直奔后厅而去。
这顿酒宴倒是挺丰盛。当然啦,这年月的饭食,就算再丰盛也好吃不到哪儿去,主要是没有发明炒菜,无论鱼肉还是蔬菜,不是煮就是烤,烹饪手法太过单一,再加上香料种类也不丰富……是勋在前一世说不上美食家,勉强也算是个美食追求者,可是沦落到了这一世,翻来覆去吃差不多的东西,就都快要吃腻味了。他有时候也想啊,《氾胜之书》里就说“豆有膏”,可见这年月是能够榨出植物油来的,为啥自己打听了好久,就他喵的没人会这门技术呢?要是有了植物油,自己再叫人打口铁锅,那不就能够炒菜了吗?
他一边胡琢磨,一边跟耿县令、屠县丞敷衍,相互言不由衷地互相恭维、告劳。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瞧着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再继续下去只能冷场,就见耿县令朝屠县丞使了个眼色,屠县丞会意地点头,随即举起酒杯来:“敢为上官寿。”
是勋端起酒杯来笑:“贵丞已经为某寿过好多回了,还有新鲜的么?”“新鲜的?有,有,”屠县丞赶紧放下杯子来一拍手掌,“上官远来,敝县困穷,招待不周,只好备下一些土产,还请上官笑纳。”
是勋心说来了,就等你这招呢,于是笑吟吟的不说话。时候不大,就见两名土兵扛上来一口大竹箱,瞧土兵的脚步沉重,这箱子分量应该不轻。把箱子放到是勋的桌案之前,屠县丞亲自走过来打开箱盖,一边翻检,一边介绍:“都是些乡野土产,不成敬意——这是敝县有名的细麻……”
只见他掀起一匹麻布来,下面五彩斑斓,分明还藏着不知道几匹锦缎。
“还有敝县有名的腊肉……”只见他掀起两条腊肉来,下面金光闪烁,分明是一锭锭的黄金。
“还有敝县有名的蒲扇……”只见他掀起几张蒲扇来,下面瑞霭千条,分明是几块白玉。
所有土产,都只装了上面一层,屠县丞略略一掀,露一眼下面的财帛,然后重新又给盖上。是勋乍见到这些财物,几乎是本能地抬起袖子来擦了擦口水,嘴里还撇清:“啊啊,不想贵丞倒知道我最喜食腊肉。成阳的腊肉很有名吗?那倒要仔细品尝一下了。只是……贵丞的礼太重了,有一半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