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乐浪氏家为奴的时候,他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悠闲无事之际,在内心吟咏其中的某些篇章,直到打定主意冒名顶替、李代桃僵,才开始有目的地复习甚至是编改。非常可惜,很多信息因为没有及时提取,都已经化为碎片散佚在意识的虚空当中了,他还能够背诵的诗篇,还不及穿越前的三分之一,并且常有遗漏和破损。
所以他抄诗都是有预先计划的,绝不可能临时因应某些情境,张口就来。很多穿越文的作者本身就缺乏古诗词的常识,偶尔自作一首就平仄不合甚至连韵都不押,却偏要让笔下的主人公成吨成吨地抄诗,并且貌似每一篇都能符合情境地信手拈出,就跟大脑里装着个做诗机搜索引擎似的……是勋自认没有那种无节操的特异功能。
所以今天听是宽说要跟他论诗,他就脑仁儿疼,当即把这位是家三兄列入拒绝往来户的首选名单。可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就目前这种环境下、形势下,他不可能真的拒是宽于千里之外。自己终究还没有根基,更没有家产,要是哪一天能够独立自主了——比方说投靠了曹操或者刘备或者别的什么诸侯,混上个一官半职,你看他还会搭理是宽不会?
所以大半夜的听到是宽叩门,他觉得后背、手心里全是冷汗,两腿有点儿哆嗦,脸上有点儿发烧,可是没有办法,既然未曾睡下,那就还得去开门,笑脸相迎。再说了,这时代最讲究长幼有序,就算自己真的已经睡下了,难道兄长找上门来,还能不赶紧披衣起迎吗?
好在今天赶了一整天的路,多少算是个借口,等会儿就说自己万分疲倦,满脑子浆糊,是宽问什么都推说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不了解,所以暂且不予回应吧。
是宽进得门来,兄弟二人先相对行礼,谦让后东西对坐。月儿递上两杯温水,是勋让了,是宽喝了,寒暄两句,然后终于进入正题——
“我到了诸县,才从小妹和家仆口中听说宏辅自乐浪归来,一向未能亲近,深以为憾。适才与大兄、四弟探问宏辅的情况,兄弟们都是赞不绝口……”说到这里,是宽微微一笑,“大兄和四弟的志趣迥然不同,同辈之中,一般大兄所看重的,四弟都会目之为腐儒,四弟所赞誉的,大兄都会目之为市侩,能同时得他二人称表的,大概也就只有你我二人而已了。”
“几位兄长缪赞了。”是勋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边敷衍着对方的热情,一边警惕着对方的言辞,就怕其中下了什么暗套。
是宽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杯子来说:“要辛苦宏辅了,明日一早,你我便同往郯县去……”
是勋闻言,不禁一愣:“去郯县作甚?”
“曹叔元既在州中为吏,自然身处郯县,咱们是家今后如何在徐州安置,都得靠他的协助与照应。如今叔元为陶徐州所爱,只要他肯帮忙,咱们在这里买几十上百顷地,起一两座庄子,那都不是难事。”
是勋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但是他可不愿意跟是宽一路同行,万一在路上……不,那几乎是肯定会在路上谈论起诗歌的,到时候再想脱身就千难万难了呀。所以他急忙问道:“此事最好由四兄出面……”
是宽轻轻叹了口气:“大兄是指望不上的……文通明日还得前往临沂,去拜访王家,我们商量着,最好让他与王氏女尽快完了婚事,则我家在琅邪便有根基。”说着话,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是勋的肩膀:“虽然久疏问候,你我终究是同祖兄弟,休将自己当作外人。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就这么着,完全不给是勋拒绝的机会——实话说,是勋也跟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是宽就把他今后一段时间内的行止给定了下来。一直等他走后很久,是勋仍然愣愣地坐在枰上,满脑子都是密圈,想来想去,毫无解脱的良策。最终他只好一咬牙、一跺脚,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终究是名义上的同族兄弟,老子暴露了就暴露了吧,就说是梦中有个老人来教了自己几首诗……不,还是在山林间偶遇的隐士吧……家丑不可外扬,难道是宽还能满世界去嚷嚷自己是骗子不成?!
反正诗名只是锦上添花,自己原本就没打算仅仅靠着抄袭来混上宦途啊……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破罐破摔了,但是他这一晚上仍然辗转反侧,烦躁得难以入眠,所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圈儿都是黑的,就跟熊猫差相仿佛。是宽一见之下,伸手来按他的脉搏,问:“宏辅如何面色憔悴?难道是染上风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