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情形过来,见阮大铖还跟在自己身后,苦笑一声:“圆海,将来你我却不知道要背负何等的骂名,却不知道会在史书上留下什么样的一笔,说不定会成为国家的罪人啊!”
在夜光中,阮大铖一脸的扭曲。他仿佛在咒骂着什么:“管他什么罪人不罪人,够是狗屁,先度过这一关再说。他娘的,我大明朝所有能战之兵尽在孙如皋手中。如今,他已经掌握着从扬州到山东的地盘,高杰军刚出河南。将来若孙如皋再拿下北京,江淮、京畿、河南、山陕都是他孙某人的,整个北方都是他孙某人的,又要置朝廷于何地?”
“如果郑灵芝龙能够先入京城,控制京畿,可于孙如皋呈制衡态势。到时候,天子还都,大义在手,孙太初究竟想有所动作,又能如何?无论他实力多大,手头的兵马再多,终归不过是一个军镇,终归不过是我大明朝的军队。一旦天下太平,一道圣旨即可去此大患,难不成他孙太初还敢造反?”
“造反”二字让马士英身子一颤,大约是吸进去了夜晚的冷风,老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面潮红,额觉全是津津的汗水。
良久,他才喘息道:“圆海,封王一事你我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你啊……你啊,有的事情心太急,想事情不太周全啊!”这话已经痛心疾首了,是啊,先入北京者为王虽说是弘光陛下金口玉言。可时候皇帝肯定不会认账的,百官的矛头必然会尽数对准他马士英和阮大铖。
没错,如今表面上看起来,马士英和阮大铖位极人臣,得天子毫无保留的信任,国家大事但凭他们二人一言而绝。但回过头一想,自己手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力量,无论是军权、相权还是舆论。眼前的辉煌,真真是沙滩上的城堡,一个大浪就抹平了。
这事一旦闹将起来,自己和阮大铖的威望将受到极大打击。
马士英有点怀疑,弘光皇帝是借此事削弱自己。有明朝一朝,君权和相权都在相互搏弈。太祖与胡惟庸、嘉靖皇帝与杨廷和、万历皇帝与张居正张太岳。究其根本,那是因为中国自古就有“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传统和理论基础。而这一点,恰恰又是同中央集权格格不入的。
伴君如伴虎,在马士英看来,弘光可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废。相反,如果在太平年月,陛下说不定会一位圣明有为之君。侍奉这样的君王,却是要非常谨慎的,千万不能因此伤了君臣之义。
只不过,这事却不方便对阮大铖说起来,他也理解不了这些。
阮大铖却理解不了马士英话中之话,神情亢奋地继续说道:“瑶草啊瑶草,天子圣明啊!其实,只要在福建开盐场,就足以让郑芝龙答应征讨建奴,收复北京了。可是瑶草你怕落下骂名,给朝廷留下后患,不肯答应。这一点我也能理解,毕竟盐铁之禁不可开,一旦开了,后患无穷,其结果你我都承担不起。可是,除了盐铁,朝廷还有能够打动郑一官的东西吗?没有,没有,没有!”
“大军北征何等要紧,建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垂死恶狼最是凶狠。区区温州府几个港口,几个卫所就足以让郑一官去冒那么样的险吗?”阮大铖道:“瑶草,我自流落到留都之后,尝尽人间冷暖,人心这种东西可说是看破了。世间万物,总归脱离不了一个利字。多大的利,多大的风险,任何人都能权衡。说句难听的话,郑一官就算不要那几个港口,也是总镇福建,多了那几处卫所对他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除此之外,你觉得区区一个公爵,能够打动他吗?”
马士英:“这么说来,只能封他为异性王了?圆海,你太……”
“太什么?”阮大铖打断马士英的话:“首辅,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嘿嘿,不过是骂名而已,为了这国家,为了这大明朝,斧钺加身,阮大铖又有何惧哉?还是那句话,武夫当国,那不过是战乱年代的特殊产物。一旦天下太平,朝廷恢复元气,区区一镇又算得了什么?首辅总想着长久之计,长久之计,可我大明朝无兵无粮如今就有个坎需得翻过去啊!我的首辅!”
听到这话,马士英突然一脸的颓丧,喃喃道:“是啊,是啊,如今朝廷就快维持不下去了,北京是一道坎。扬州之战到现在已逾一载。北伐不能再拖,再拖延下去,一旦建奴恢复力气,难不成还要来个南北对峙,重延南宋与金划江而治的旧事?”
在夜光中,马士英身体佝偻,就好象老了十岁,变成一个脆弱的老者:“孙太初啊孙太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想当年……想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