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的喉咙发紧,他无法知道四年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面对这样的案子,他的脑海里对于这样的记忆空空如也。
可是如果时光让他回到四年前,他又将如何选择?
这是根本无法回答的一个问题。
没错,律师是一定要说真话的,但是却可以选择只说部分真话。
宋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嘴道:“我觉得,那人来敲我一下,恐怕就是想要我自己来体会一下被人晾在路上的凄凉无奈吧。恐怕负责这案子的李律师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秦默闻言赶紧打电话查问,接着又多打了几个电话,果然叹气道:“没错,李律师也遇到了和你一样的情况,还有被告也是。至于负责这案子的法官倒没有,可能是因为换了城市,没有找到人。”
宋越的脸上并没有解开疑惑的轻松感,反而越发地沉重。
秦默也不多言,知道做他们这一行,道德是一个需要自己跨越的槛。
之前的宋越做得太过于干脆利落,而现在的宋越,显然是需要再次衡量。
既然搞清楚了嫌疑犯的用意,对方也只是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而并不是要怎么样,宋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草木皆兵了。
可是心里总像是被塞了一根刺,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
这样也挺好的,可以提醒自己以后行事的尺度。
宋越顺利地办了许多案子,也成为了秦氏律师事务所的新合伙人,接手的面也广了许多。
这一天,他接到了张冠的电话,说是有人来找他,并没有预约。张冠还加了一句,人很奇怪。
宋越此时正空闲下来,便让张冠领人进来,不一会儿便有人推门而入,宋越一眼就看到那个黑衬衫上绣着一条龙的年轻男子。
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看到过呢?宋越正打算递名片打招呼的时候,那人挥手一摆拒绝道:“我不是来找你咨询的,而是想要从你这里买回去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宋越一愣,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一个扳指。”那人淡淡地说道,“想来这东西现在对你也是无用的了,还是卖还给我吧。”
宋越这才想起来,这个人应该是四年前他买扳指时的那个古董店老板,那时那人穿的是一件绣着赤龙的中山装,这换了衣服样式啊!不过这扳指宋越确实挺反感的,丢也不是扔也不是更不敢送人,放在抽屉里当真是烫手山芋,闻言立刻便拿了出来,递给那老板。
那老板也不含糊,掏出几张人民币放在他桌上,便拿了装扳指的锦盒想要走人。
宋越连忙问道:“老板,这扳指可有什么来历?”他不敢说自己那四年不正常的生活是因为这个扳指,可是不问清楚他总觉得不自在。
老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知道扳指是做什么用的吗?扳指在古代名,射决也,在商代便已经出现,是射手用来扣住弓弦射杀猎物的工具。虽不是刀剑一类的凶器,但也是帮凶之一,具有强大的煞气。”
宋越闻言一呆,觉得这老板话里有话。律师这个职业,可不是与这扳指很相似么?
“再加上这枚扳指是周武王姬发开创大周朝时所用,可令所佩戴之人煞气盈身,会做出一切最有利于己身的判断。”
宋越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不过他心中也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卖古董的向来都是舌灿莲花,他这个同样靠口舌为生的律师,居然也被人说得无言以对,实在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不用担心,你之前戴上就摘不下这扳指,恐怕是因为这扳指中残存的煞气影响到了你的性格,在这几年的疏导之下,应该也都消失殆尽了。”那老板缓缓地说道。他脸上自然并无半分歉意,这枚尾宿选中此人,也并不是偶然,这人性格中的理性与感性太过于偏激,很容易便走上歧路,老板认为这和尾宿这个诱因根本没有多少关系。
就像是在伊甸园诱惑夏娃吃那枚苹果的蛇一样,就算没有那条罪恶的蛇的引诱,迟早夏娃也会那样做。
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这样的情况,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谁都说不清楚。毕竟依照圣经里的叙述,亚当和夏娃虽然偷吃了禁果,最后却诞生了人类,一时的过错也说明不了什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现在的宋越,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律师了,不是吗?
四
出了写字楼,老板低头看似把玩着手中扳指,实则用手不着痕迹地把衣兜里慢慢往外爬的兔子玩偶重新塞进去。
“就看一眼嘛!又不会有人发现!”医生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衣兜里闷闷地传了出来,显然是这么一会儿就憋坏了。
“有人看着。”老板淡淡地说道,但看着兔子玩偶晃晃悠悠地又爬了出来,却也没再把他重新塞回去。
“不就是那个胡亥嘛!”医生瞥见一直在巷子口暗处站着的人影,因为是一头银发,所以非常的惹眼。因为这几日在附近正好有个很大型的漫展,周围的行人反而见多了这样的古怪发色和瞳色,也并不在意。不过他肩上的那只赤色小鸟,乖巧可爱,时不时卖萌装可爱,这样的帅哥加宠物鸟的组合倒是挺吸引人注意,回头率极高。医生还看到周围许多人掏出手机远远地拍照,“话说,这位少爷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跟踪我们吧?不对,老板你不是把胡亥用龙纹铎收为己用了吗?是你召他来的?”
“他应是为了这虎骨而来。”
老板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扳指,微微一笑道:“他虽是用龙纹铎被我控制,可却不能打草惊蛇。好刀,自然要用在刀刃上。”说罢,老板回过身,朝胡亥的方向晃了晃手中的虎骨,对方显然是把老板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脸色一沉,便打开手中的黑色大伞,撑在头顶大步离去。
医生仰头看着头顶的艳阳天,啧啧称奇道:“不会吧?这位少爷居然像大姑娘似的怕晒黑?”
老板看着胡亥走在阳光下的身影,一直看到他走到街头转角,再也看不到了之后才缓缓道:“因为他是无法接触阳光的。”
“啊?他是吸血鬼?还怕太阳光?那以后若是对付他,是不是还要准备大蒜和十字架啊?”医生各种吐槽,忽又想起一事,大乐道,“对了,那水苍玉居然还被雕成了基督耶稣受难像,那十字架的造型,不会是胡少爷自找苦吃吧?”
老板虽心情恶劣,听到医生这样的编排,也不免得微微勾起唇角。
“吸血鬼那种低级的生物,不值一提。你就从来没好奇过吗?赤龙服只有两件,一件一直由我穿着,另一件则随着扶苏陪葬在秦始皇陵,那胡亥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咦?不是因为他也吃了那长生不老药吗?”医生这才觉得有蹊跷,他细细思索了半晌,不解道,“这确实挺奇怪的,看他那银白的头发和赤红的眼瞳……那胡亥不会是用了什么逆天的法子吧?”
老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狰狞的旧伤,叹了口气道:“我和他都吃了那长生不老药,可区别是,我死过了一次,已是个死人一般,全赖赤龙服保持着我的身体不朽。而胡亥他一直好端端地活着,长生不老药虽是灵药,能让人一直益寿延年永葆青春,可头发却是会和古稀老人一般慢慢变白,那赤色的眼瞳恐怕也是如此。至于不能被太阳光晒到,倒也是可以想象。他本应是早死之人,又无赤龙服加持,阴气旺盛,自然是受不住阳气甚重的太阳光直晒。虽然他已把那半截赤龙服改成披风穿戴,可毕竟不像我是经年累月穿着,效用并不明显。”
医生虽是大大咧咧并不细心之人,但也能听出来老板言语中的惆怅之意。他恍然发觉,为何刚刚老板看着胡亥的身影,目光会如此的复杂。
恐怕这个世间,能和老板称得上同病相怜的,也就只有胡亥这个人了。两人均是在两千多年的岁月中,起起伏伏,看尽人世变迁。医生忽然觉得,长生不老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在每个地方只能呆上几年,便要在旁人起疑之前匆匆搬离。眼看着在意的人一个个年华老去,最后只能落到与古物相伴……
医生悄悄地用长耳朵缠上了老板的手,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就算老板再寂寞,也别想去找胡亥当同伴。
嗯,那个占了他身体的扶苏就更别做梦了!
扶苏把手中的医书放下,揉了揉生疼的眉心。虽然拥有着医生这个身体的记忆,可是医学无止境,医生只是个初级医师,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例如外科的缝合方法就有数十种,每一种都要根据患者的情况分别判断,还需要在术前勤奋练习。扶苏这人有点完美主义者,无论什么事都喜欢做到最好,因此就有些身心疲惫。
手边被放了一盏刚泡好的碧螺春,扶苏嗅着茶香,觉得头痛稍微缓解了一些。微微抬眼看了下站在身旁的胡亥,扶苏用手拿着茶盏,用茶盖拨弄了一下漂浮在上的茶叶,淡淡道:“那虎骨没有到手吧?”
“臣弟莽撞,并未得手。”胡亥低垂着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等着大人责骂一般。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机会拿回那虎骨,但他已经经历过两千年的岁月,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隐在墓中沉睡,却也知此时年代不同,皇兄的心愿恐怕是难以达成。他反而觉得,和皇兄住在一起,每日看着他去医院上班,两人如寻常兄弟般相处,倒是不错的一个选择。
扶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而是低头吹凉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
胡亥背后的冷汗湿衣,皇兄尽管一字未说,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惊人,竟让他连喘气都不敢太过大声。他总觉得皇兄有点奇怪,虽说是放了话要重建乾坤大阵,可是这几个月来,扶苏每日都是代替医生正常地上下班,连外地都没去过一次,这让胡亥有些不安。
是并不信任他?还是在谋划着什么?
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小弟额角渗出细汗,扶苏挥了挥手道:“无事,晚上吃烤鸭吧,懒得出门,汝叫外卖吧。”
胡亥微微一怔,虽然觉得自家皇兄这些天越发的宅了,却并不拂他的意,打电话叫外卖去了。
扶苏摩挲了一下放在案头的和氏璧,微眯了下双目,低声喃喃道:“才收集了六个帝王古董吗?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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