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江边酒家,王宵猎回头看了一眼,恍如隔世。自己初来襄阳的时候,这里还是门列彩楼,外面两排女妓。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就像变了个样子。
其实何止江边酒家,整个襄阳城与以前都大不相同了。
从靖康起,金军不断南犯,宋人受尽屈辱。王宵猎驻军襄阳,一切都大有起色。特别是今年,正月救了陕州,数月之后又救了荆门军。连续两场大胜,百姓们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从对金人畏之如虎到现在视之如猪狗,整个社会的心气已经起来了。
现在王宵猎的声望跟以前大不相同。在百姓眼里,如同天神下凡,传说着各种故事。王宵猎平时的个人喜好,很快流行城乡,百姓们纷纷效仿。
回到衙门,各自歇息。到了傍晚的时候,王宵猎叫来几位主要官员,在院中树阴下议事。
等几个人落座,王宵猎道:“今天酒楼里听铁骑儿,才突然发现,我们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回来之后我想了想,现在有大军四万余,战据八州军,治下政通人和,我们也算是一大势力了。”
汪若海道:“如今天下,除了陕西的张枢密及其属下的曲端,再没一个大将有如此兵力。观察于天下,可以算是举足轻重!”
王宵猎笑着摇了摇头:“四万余大军,听起来吓人,打起来也可独当一面。但我们自己知道,如果不能深耕治下几州,终是镜花水月。从靖康年间起,数月便号称拥兵数十万,横行数州的势力,已经多少了?现在又剩下几人?一支大军不是因为我们拥有那么多人,而是我们真地能养得起。兵员少了可以迅速补充,平时能够足衣足食。拉出去打仗,粮草不缺。”
说到这里,王宵猎不无感慨地说道:“在襄阳一年半,养一支大军,也看清了很多事情。以前总有人说流寇不足为惧,还觉得不对。现在却知道,对一支军队来说,根据地是多么重要。没有治下的八个州府,仅有四五万人的军队,能当得了什么事?打一场胜仗,有了缴获还好。打上几场败仗,便就没有粮食吃了。没有粮食,将士们为何跟你?顷刻间烟消云散。”
陈与义道:“观察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王宵猎道:“因为今天我才发觉,我们已经到了这样一个时候。治下的州府,粗放管理不行了,一切必须都要精细管理。治下的人户,我算来算去,最多就只能养五六万军队。想要再多军队,无论如何也不行了。也就是说,现在我们的军队人数已经到了上限”
牛皋道:“观察不能这么说。这一年来,从其他地方迁来人户不少,里面许多青壮。我们检点青壮入军中,再扩充数万人不是什么难事!”
王宵猎道:“杜甫有一首诗,叫,统制听过没有?”
牛皋挠了挠头:“我只是粗识几个字,哪里读得来诗?”
王宵猎道:“回去之后,那就读一读。杜甫还有一首,里面有这样几句。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什么意思?十五岁,未及壮年,便就参军。从北到西数十年,到满头白发,还在戍边。家里什么样子呢?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军队,不是招人进来了,塞把刀枪就成了军队了。一支军队必须要明白,军人从哪里来,他们为什么打仗,不打会怎么样?这些统制多想一想。”
听了王宵猎的话,一时之间大家沉默。
王宵猎道:“我刚才说,军队的根本是人民。很多人哪,就是明白不了这句话什么意思。甚至有的人被说得耳朵起茧了,也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总有人认为,我手握大军,只要每战必胜,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了我?这样想的将军,不知有多少。后世读只这想的读书人,同样不知道有多少!”
牛皋道:“只要每战必胜,就是无人可挡。为又有什么不对?”
“你凭什么每战必胜?”王宵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能够想每战必胜,为什么不想敌人到了你面前一下就倒地死了?为什么不想你吹一口气,敌人对你倒头就拜?既然是想,那就发挥想象力,想象得更加美好一些!你头上有角,还是天神下凡?有什么神力,能够保证你每战必胜?”
一边的汪若海若有所思:“我有些明白观察的意思了。现在的军队其实不足恃,数万大军,其实几场大战很快就消耗完了。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有根本。”
王宵猎点头:“不错,就是我说的根据地。有了根据地,军队纵有挫折,也很快恢复。如果没有根据地,败上几场,再多的军队也灰飞烟灭!”
根据地的作用当然不止这些,只是王宵猎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这些事。没有这一年多的经历,王宵猎也认识不到根据地对一支军队有多么重要。前世上课学,下课学,不知道学了多少遍,却仍然不能真正理解军队为什么要有根据地。总觉着有军队就能打仗,保护根据地反而是拖累。现在终于明白了,没有根据地的军队,就如同没有根的浮萍。
王宵猎道:“现在六月间天气,军队已经开始整顿了。我估计,太平日子应该还有两三个月。在军队整顿的时候,政事也不能闲着。如今经济基本恢复,我们要做出更大的计划。”
陈求道道:“现在已经印会子,设银行,市面极是繁荣。政事还是不要有太大的变动,让百姓安稳做生意为好。寻常百姓,最怕衙门的规矩变来变去。”
王宵猎道:“已经做了的,当然不能改。我是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衙门去做。除了些前天提的提举学事,还有许多事。像今天的说铁骑儿,衙门就应该有专人来管这些。只是,一时却没有人管。”
汪若海点头:“一年多时间的,观察要做这么多事,当然缺人。”
王宵猎道:“若说缺吧,其实也不缺。襄阳处南北要道,流离这里的士人不少。若是能选人出来教育一段时间,就可以任用。还有,治下人户众多,哪里会缺人?只是选拔太难。”
陈求道:“观察意欲如何?还请明示。我等奉命而行。”
王宵猎道:“自己培养人才总是缓不济急。你们这些人,最好是推荐些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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