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为王族公子,他如何能够像我等寒门布衣说走就走,想选择哪一国效力就为哪一国效力呢?”李斯声音变得极为低沉,甚至有些含混不清,但扶苏能够从他脸上轻而易举的看出惋惜之情。
李斯抬手在自己发髻抹了一把,神色黯然:“他将全部《韩非子书》献给大王,臣就知道韩非有躬行新法家的豪情壮志,可此事无论如何不该由他这等身份之人做……”
“所以,韩子便如现在这般故意惹得父王大怒,将他收押在狱中。”扶苏说出的话没有丝毫迟疑,这个想法显然已经在他心底思考已久。
李斯面上神色更显苦涩,他黯然的点点头:“韩非不愿意韩国社稷毁于自己手中,也不愿新法家淹没在历史之中,只能进退维谷。天命难为啊!”
李斯强自露出笑容,看向扶苏温和的说:“长公子愿意给韩非一个结局,实乃仁善。”
扶苏闭上眼,平静的说:“韩子大才,不该眼睁睁在天下最肮脏龌龊的地方看着韩国社稷消亡,能够让他在社稷毁灭前死亡才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看来公子心意已决。”李斯直视扶苏。
没想到扶苏对着李斯的神色竟然露出青涩的笑容,轻声道:“是长史心意已决,扶苏不过是随长史走一趟云中大狱,涨涨见识罢了。”
李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两人相携下了马车进入云中大狱,大狱中阴森幽暗,唯独深处一间牢房竟然燃着一盏孤灯,灯油似乎有股幽香,驱散了监牢之中湿冷腐烂的气味。
扶苏鼻尖轻轻抖动,心道这灯油是高奴天然猛火油,我想的不错,父王真的对是否杀韩非犹豫不决。
一名青年男子独坐于案前双眸紧闭,颧骨高凸,嘴唇开裂,宽大的长袍突兀的悬挂在肩上,更显得形销骨立。
李斯见他如此,忍不住低喃一声“师弟”,霎时眼眶发红,掩面背过身去,对扶苏丢下一句“长公子容臣暂退”,随即,脚步凌乱的匆匆离去。
“大厦将倾也,一木维艰。大道孤愤也,说治者难。吾道长存也,夫复何言!故国将亡也,心何以堪?”扶苏站在监牢之中,开口轻声诵读着《孤愤》,声音平淡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同情。
韩非猛然睁开双眸,直直看向扶苏,神色苍凉却并未如同扶苏预想的一般出声打断自己背诵。
“韩国……亡败了?”低哑的声音从韩非口中吐出,虽然是疑问的语气,眼神却分明透出已经确定了结果。
“父王视韩子如知己,而韩子心中有韩国无我大秦。对我大秦而言,韩子便如心腹大患。”扶苏撤去脸上的笑容,修长的剑眉瞬间让眼神带出刀锋般锐利的痕迹,令人心弦震颤。
韩非盯着扶苏面上的表情沉默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秦王政有子如此,六国便再无复国的机会了!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扶苏从袖中拿出一方精雕细琢的漆盒,放在桌案上,完全不理韩非的反应,平静道:“韩子既然已经做出选择,请趁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