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便将抄了几行字的纸又揉了,道:“还是不要把这个拿给我爹看,不然一定从这里面挑人,他们若真有诚意,自己去求亲就是……阿玛,我们若挑了旁的人,你也给赐婚吗?”
康熙道:“你好歹也是郡王了,想要我给人赐婚,不知道请旨吗?”
这便是允了,贾环喜道:“谢谢阿玛。”若有了康熙的赐婚,起码婆家是绝不敢小看的,便是懦弱如迎春,也能过的自在些儿。
于是撑着头开始小声咕哝:“二姐姐早就该嫁了,三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四妹妹现在定亲的话委实不算早……怎么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我爹不管这个,大伯更不用说……难道要和老太太去说这个事儿?唉,好不想见她……”
一抬头便看见康熙和胤禩两双眼睛看着他,康熙目光中带着不赞同,而胤禩却带着探究。胤禩对贾环的了解亦极深,知道这少年看上去无忧无虑,在康熙面前也言笑无忌,但实际上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比他们这些在宫里长大、见惯了言语中深埋的陷阱阿哥们还要谨慎,他怎会在明知康熙极重孝道的情况下,说出这等话来?
贾环被两双眼睛看红了脸,似是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嘟着嘴解释道:“不是我不孝顺,我也有按时请安,有好东西也先紧着那边送过去,还让厨娘隔几日便做些适合老人家吃的东西拿去孝敬……可是,我是真的没法子喜欢她……”
康熙皱眉道:“无论如何她也是你祖母,老人家便是偏心些,也不该因此便起了逆反的心思。”
贾环白了康熙一眼,不满道:“阿玛也看扁了我,我岂会因这点儿事和二哥争风吃醋?老人家疼爱哪个孙子,原是她的自由,我怎会因为这个心存不满?只是她总爱说我姨娘,我便不大喜欢。”
胤禩神色一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转开视线,只听贾环继续道:“老太太对我也不算差,至少面上是过的去的,那日我从庙里回来的时候,还搂着我流眼泪呢!我原也准备好好孝敬她的,只是后来,因了薛大哥哥和我的事儿,爹冲着太太发了脾气,还摔了东西。老太太知道后,便说‘到底是丫头养的下流胚子,上不得台面,成日的就知道生事,一回府便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康熙微微皱眉,做老太太的,这般骂自己的孙子几句算不得什么,但是问题是被骂的这个现在成了自己的儿子,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起来。
只听贾环继续道:“老太太这样说我几句原没什么,我也不甚在意,只是我姨娘却是个消息灵通的,不知怎么的给她知道了,成天的抹泪,说她对不住我,因了她的出身,害的我被阖府的人看不起,连下人都敢欺负我云云……幸而我姨娘向来粗枝大叶的,感触一阵子也就过了,若换了敏感些的,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顿了顿又道:“我便因了这个,再同她亲近不起来,嫌我是庶子也就罢了,同是我爹的儿子,怎的我就成了下流胚子?嫡子也罢,庶子也好,都一样带着我爹一半的血脉,谁也不多一丝儿、不少一丝儿,便是二哥比我高贵些儿,那也是来自太太那一半的血脉,和她有什么相干?还说我是丫头养的……哼,给我爹做主纳了丫头做妾的是她,允了丫头生儿育女的也是她,若说是丫头养的也是错,那错的也不是我姨娘,更不是我,应该是她自己才是!”
贾环说到这里,抬眼看二人的脸色,康熙手抚着茶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目光却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胤禩却在喝茶,头埋的极低,将脸埋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不知是不是错觉,贾环总觉得,他握着杯子的那只手,颤抖的很厉害。
贾环微愣了愣,他借机说出这些话来,原也只是试探,他委实想不到胤禩会如何连累到他额娘,向贾政委婉的打探了一下,才知道胤禩的额娘良妃是辛者库罪奴出身,便想起自己在家但凡犯了什么错儿,老太太和太太便爱拿自己的出身说事儿,连累的赵姨娘也不得安生的事。虽然皇家和普通人家应该是不同的,但贾环实在想不到其它,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此刻见了胤禩的情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找对了方向,但是康熙的身份与老太太却是不同的,咬咬牙,又继续道:“幸而说这话的是老太太,而不是我爹,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既然看不起我娘,为什么还要和她生儿育女?既自己和人生儿育女了,却又嫌弃人生的儿子血统低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丫头养的便不如人?我可不觉得我比二哥差到哪里去了……阿玛你说是吧?”
他扭头看向康熙,却不曾发现,胤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连茶杯中的水溅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袖也不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