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不好意思道:“且只知道说别人,姑娘晕了,你还不是厚衣服也不及穿一件,便冲出去找了三爷来,一直忙到了现在,倒是我无用的很……”
黛玉郝然道:“都是我带累了你们……”
红儿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只要姑娘好起来,我们谢天谢地了……我去给姑娘拿药。”
黛玉应了一声,道:“让环儿进来吧。”
贾环进来,见黛玉神色黯然,心中轻叹一声,道:“姐姐可觉得好些了?”
黛玉神色仍恹恹的,挤出一个微笑来,道:“让环儿费心了,我好多了。”
见她这副模样,贾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几次嘴,终道:“姐姐勿要多想,当好生养好身子才是。”
黛玉苦笑一声,幽幽道:“养不养的又能怎么样?往日我只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寄人篱下,日日煎熬,受人冷眼,被人厌弃,已是最可悲可叹之人……但到如今,才知道自己不只是被唯一的骨肉亲人嫌弃,竟是想生生要了我的命去……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说话间,已是泪流满面。
贾环不悦道:“天下人千千万万,若是人人都要依靠他人才能活,那么大家都不要活了!”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过生硬,黛玉和紫鹃都是一惊,紫鹃看他的眼神更是充满责备。
贾环既开了口,索性直说下去,道:“我原并不喜欢姐姐,只因听小丫头们说,姐姐爱哭。我在外面,见过不知多少生死离别,却知道,一生之中,哪有那许多可哭的事情?那天天哭日日哭的,不过是蜜罐里泡着的,一点苦也吃不得,听别人一句闲话要哭,和兄妹争几句嘴要哭,便是比人少了一口粥吃也是要哭的……却不知真正苦的人,哪有这么些哭的功夫?”
缓了一口气道:“不说旁人,便是方才在这里装哭的小丫头丫丫,每日笑嘻嘻,最爱装哭逗弄人,过的比人快活百倍,却不知她也是个苦命的,我实在不曾想到今日会引得她想起往事,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个法子……”
并不等黛玉动问,低叹一声,缓缓道:“丫丫原是南边人,具体在哪里,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家里原也是有地有房,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大水来的时候,她爹只来得及将她们母女抱进沐浴用的木桶,便被水冲的无影无踪,她娘因她渴的厉害,爬出桶去替她捞水里飘的橘子,便再也没能爬上来,就这样扒着桶沿和她说话,给她弄吃的,足足撑了一天一夜,直到见了岸,才再也坚持不住,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沉了下去……”
“丫丫被人救了上来,就跟着救她的人一路北上,只是她年纪小,走的慢,没多久便被人扔下了,她就跟着人流,运气好的时候会要到一点吃的,运气不好就吃草根树皮,或是饿着肚子,一路上,饿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丫丫一个四岁的小丫头却硬是活了下来,就靠那么一双脚,走了几百里路,到了京城,仍是没有生计,便学人家在头上插了草标,自卖自身,被陈叔看见,便带了回来,认了养女。那丫头每日都笑嘻嘻的,少有不笑的时候,问她,只说,娘在天上看着她呢,她笑,娘就开心了。”
话说完,耳中已是哭声一片,叹了口气道:“你们别哭,丫丫她并不稀罕别人为她哭……”
见没有效果,便在二人的哽咽声中道:“姐姐为何总要想着无依无靠四字?大家都是人,为何要依附别人才能活?丫丫四岁时便能独自一人生存,姐姐已经十五了,难道还不如丫丫不成?姐姐总说自己受人冷眼,姐姐若凭着自己活下去,哪里还用看他人的冷眼?”
黛玉渐渐止了泪,贾环又道:“何况姐姐远远谈不上孤苦无依四字,旁的不说,这次的事,老祖宗和父亲是决计不知道的,他们都是真心疼爱姐姐的,否则那人也不需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来……若姐姐连他们一同恨上,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至于那人,姐姐若为她伤心,也太不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