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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这时才勉强颤声道:“当家的,你还是把那尸首挪走吧,俺瞅着害怕。”

那汉子骂道:“一个死人怕什么?”他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却是发颤的,跟着起身在灶边取了些茅草勉强盖在那尸首上,打了碗水大大的喝了口,心神才稍稍定了下来。

取了碗水后,那汉子回到床边,将面饼泡在水里,调成面糊递给那妇人道:“给细娃子吃吧。”那妇人颤抖着接过,慢慢的喂着孩子吃了,孩子吃饱后沉沉睡去,夫妻俩却偎依着,都没有入睡,屋里多了个死人,都害怕那死人会忽然又纵起来,两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根本就无法入睡。

漫长的一夜终于还是过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那汉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子,紧了紧粗布腰带,将上身的短褂扎紧,跟着灌了口凉水,腹中的饥火稍退,回头对妇人说道:“你在床上待着别乱走,我把那尸首弄出去。”那妇人嗯了一声,那汉子见天亮了,才敢大着胆子打开木板门将那尸首拖了出去。

小巷子里静悄悄的,青石板铺就的路边上有几具清军兵勇尸首,那汉子将尸首拖到一边,正想扭头回屋,巷子口数名红头巾兵卒打着响锣走了过来,边走便吆喝道:“真天命太平右弼又正军师西王告谕长沙四方百姓:胡奴窃据中国,天国圣兵应天父、天兄圣命,挥雄师北上讨伐,今破长沙,四民不须惊慌,天国上下爱民若子,百姓都不杀,财帛皆不取,妇女不。尔等继为天国臣民,将受天父、天兄庇佑,吾等待之如兄弟姐妹,共享乐升平。各业百姓可安稳如常,百业照开,一切如故!”

那汉子一连听了几次吆喝之后,略略放下心来,那几名太平军行过之后,又有一队太平军押着一批清军俘虏过来,还推着几辆大车,开始收拾沿途的尸骸,长毛贼的尸首,长毛自己人抬上车,清军的尸首由清军俘虏自行抬上车去。

那汉子站在自己门口望着几辆血糊糊的大车从面前经过,收尸的太平军和清军都只是看了他一眼,没人说话又接着往前走,车轱辘撵着地上的血迹,咯吱咯吱的直作响,车上一具尸首的腿脚吊在车外晃晃的,原本清新的空气中,那浓浓的血腥味久久没有散去。

“都死了才干净。”那汉子嘀咕了一句,正想转身进屋去,却见几名太平军又走了过来,当先一人三十来岁,操着一口湖南本地话问道:“兄弟,我等都是太平圣兵,我叫陈知命,醴陵人,原先是天地会的,半道投的太平,咱们这会儿在募集人手干活,每天五十文钱,愿意干吗?”

那汉子略略一愣,摸了摸方阔的脑门,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原本在城中只是干个苦力的,从前辛苦一天每日也能挣到二十文钱,一个月下来也就六百余文钱,可换三钱市纹银子,每月他和自己婆娘两人要吃三斗三升米粮,五百文钱倒是足够买米,还剩一百文钱便是买些小菜、粗盐佐食,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两月前还生了个儿子,自己只能勒紧裤腰带干活,省些给老婆吃,到了这个月闹起了长毛,米价、银价都涨,接连又有几日没接到活计,眼见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这时长毛既然请做工的,还是五十文钱一天,这钱倒是该去赚他的,谁让长毛闹腾得自己家差点都过不下去了?

“去、去做什么?”那汉子有些犹疑的问道。

那陈知命笑道:“就是打扫街道或是照顾一下咱们受伤的弟兄,反正不会是什么杀人的勾当。”

那汉子更是有些心动,但看了看陈知命剪掉的辫子,一头乱发散在脑后,两鬓前额又光秃秃的只用红巾裹住,看来是才剪了不久,面色疑难的小心问道:“要剪掉辫子不?”

那陈知命摇摇头笑道:“这个随你,咱们西王说了,不愿剪的暂时不剪也无妨,但要是将来阖城百姓都剪,你剪不剪?”

那汉子犹疑片刻道:“大伙都剪的话,我便剪。”

陈知命点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跟我走吧,咱们先到军营那边,很多受伤的兄弟还等着人照料呢。对了,兄弟你叫啥名?”

那汉子答道:“我叫李天熙,总爷,我先回去和我家堂客说一声,马上就来。”